两条野鱼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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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决定养观赏鱼的事，是上三年级的儿子首先提议的。没想到，这提议竟全票通过。于是兴师动众做了一只一米五长、一米宽、一米高的玻璃鱼缸，又买回了换氧器、滤水箱、彩灯、水下风车等配套设备，把鱼缸弄得几乎像个富丽堂皇的水晶宫殿。

    人说好马配好鞍，好缸养好鱼。全家人一致认为热带鱼好看，也没管好不好养，就买回七八条来。谁料想，一个夏天没过完，热带鱼全部毙命。又养狮子头，可能是因为丈夫和儿子积极性太高，见到这些漂亮的游鱼，几乎像见到漂亮的女孩子，父子俩一会儿你探头到鱼缸看看，一会儿我探头到鱼缸前看看，边看就边撒食喂鱼，边喂鱼边对鱼们评头论足。可惜没有几天，漂亮的狮子头也相继死去，原来是胀死的。后来又养了几个新品种，得出一个初步结论，凡好看的难养！念了一段时间的鱼经，我们一家三口，决定开一个会，议题就是我们还养不养鱼。因为意见一直不统一，最后决定采取折中的办法，鱼可以养，只是不再养那些娇贵的品种，不仅费力费事浪费金钱，而且还牺牲了一条条性命，实在良心不安。这样，我们就允许儿子弄几条野鱼回家来养养好玩。

    儿子得到允许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抓来两条小野鱼，长度在一厘米左右，放在宽敞的金鱼缸里，几乎似有若无。他的行为我们看了好笑，也没有把他当真。可能儿子汲取了我家历次养鱼的实践经验，对小野鱼也不怎么喂食，他简单为小野鱼拟了一个就餐时间表，一周喂鱼食五至六粒。他涨红了小脸嘟囔着，俨然是个养殖协会的权威。不久我们又看到鱼缸里新安放了一座石山，露出水面五厘米，石山上种上了一些绿色的植被，倒也好看。因为那些与金鱼缸相配套的洋设备早已是个累赘，我们干脆就把它收进了柜子，给儿子一个自由支配的空间。看得出来，小野鱼马上就适应了鱼缸里简朴的生活，它们在石山和水草间嬉戏，自由自在。大多数时间里，则蛰伏在石头、贝壳或石山的下面酣睡。这时候你就一点不知道金鱼缸里除了石山和山上植被，水底是否存在游弋的精灵。试想想，两条一厘米长的小野鱼，对于一个长一点五米，宽一米的庞大鱼缸来说，它们的活动空间实在是不小了。它们在河沟里的天地也不见能得大到哪里去。我们心安理得，认为它们终归是两条幸运的野鱼。一个冬天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小野鱼活得很好；春天悄悄到来，小野鱼活得依旧很好。这年，我们家分了套新房，要搬家了。因为那边的房子小，鱼缸没处放，只好决定送人。临走时，负责搬运的丈夫，看见搬运工正将鱼缸里的水倒去，水哗哗往水池里奔泻，顷刻间，两条小野鱼，已经掉入水池的旋涡里了。可能丈夫这时候突然产生了悲悯之心，于是抢救了它们，并随手将橱柜里的一只盘子盛了水，将两条濒临死亡的野鱼放入盘中。

    这件事谁也没在意，我们就举家离去。

    我们住进了新居，儿子问我他的小野鱼，我不假思索告诉他，鱼缸送人了，小野鱼嘛，可能倒掉了罢。儿子撇撇小嘴，样子很不高兴。一天，我拿这事问从外地回来的丈夫，丈夫突然记起了什么，说哎呀，那两条小野鱼被我放在一只盘子里。这么久了，只怕早死了。我掰一掰指头，我们迁到新居也有三个月之久了，盘子里的水只怕早干枯了。想那两条卑微的小生命，依赖什么活下来？！儿子听说了，吵闹着要去找回他的小野鱼，我们无奈，但心里也是希望有什么奇迹发生。于是一家三口在这个春天的午后，跑了很远的路，回到旧房子里去看。

    门一打开，儿子就直奔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发出他惊讶的叫声。我们走进去一看，盘子里还剩下很浅的一点水，一条野鱼居然活着，它一动不动，脊梁已经半露在水面。而另一条，我们在水池边的白色瓷砖上找到了它僵硬的标本。它显然是耐不住盘中岁月，往空中一跃，就这样，从盘子里飞了起来。身体与瓷砖相遇之前的一个漂亮的自由落体运动，还有身体与瓷砖相撞时发出的巨大的肝胆破裂声，它们都那么清晰地让人看到和听到了。两条同一条河流上的鱼，甚至或许是一母同胞兄弟吧，我不知道它们怎么会对生存和死亡的选择如此不同！

    走在回家的路上，丈夫感叹生命如弦啊！脆弱，又不堪一击，何况环境的恶劣突转。我指着儿子手中捧着的幸存者说，是啊，你看，有韧性的东西经得住时间的打磨，忍耐或许使我们可以得到某种救赎。

    这条幸存的小野鱼，现在一直生活在我家新买的小鱼缸里，它过着几乎是自由懒散的日子。也曾想过找一条小河，将它放生，但瞧它安逸知足的样子，我几乎难以想象，离开了这种没有风浪的生活环境，它是否还有畅游辽阔水域的勇气。每当看见它，我就会怀念起另一条没有被鱼缸驯化的野鱼来。一次，我将两条野鱼的事情讲给一个朋友听，朋友听后良久不语，沉吟片刻说，也许，活下来是幸运的，可是那条不肯与现实苟且、拼死一跃的鱼，它让我们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