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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离开,又吩咐江默道:“剩下的尸体要找,不过如今有更要紧的。”他拿出那城防图铺在长案上,又仔细的看了看布局,“西到柳儿巷,东至广安街以东的民坊,北面到勤政坊和凤凰池以南,城南从你们衙门算起,在这范围之中,找所有废弃腐朽的宅子和木材坊,以及其他有可能堆放着许多朽木之地。”
江默记下范围,不解道:“堆放朽木?”
傅玦颔首,“不是几截朽木,而是许多,这种朽木堆容易生出一种树蚁,你们搜查之时也可留心。”
戚浔看着江默补充道:“这种树蚁通体黑色,最前的一对触角是直的,以腐烂的枯枝败叶为食。”
江默闻言便知道这道线索多半是戚浔出力,便对她点头,“知道了。”
傅玦又看了一眼天色,“今夜你们回去修整,明日开始找,拱卫司的猎犬还是跟着你们,你告诉那几个差吏要找什么,他们会明白。”
拱卫司的差吏训练有素,自然无需担心,江默应下,又行礼告退,转身之时瞟见戚浔手中的礼单册子,虽不知册子做什么的,却看到了“长福戏楼”几个字,他便明白适才戚浔和傅玦从长福戏楼回来,一时万分想探问进展,更对玉娘的处境颇为担忧。
临出门之时,江默听见傅玦收起城防图的声音,他又想,天色这般晚了,也不知戚浔何时才能归府,莫非还是临江王亲自送?
再如何担忧,江默也不好回身去看,只加快步伐,很快离了衙门。
后堂中戚浔将名册放在桌案上,又多点了一盏灯,打开二月的礼单册便开始看,傅玦将城防图放在一旁,转身便见她已经开始办差,一时哭笑不得,“你这是不打算回家了?”
戚浔一愣,看了看这屋子,恍然觉出这不是在大理寺,她便道:“王爷是要明日再看?卑职从前在大理寺,遇见紧急的差事,也是不睡的。”
傅玦眼底闪过一瞬的犹豫,可很快道:“那就在这里看。”
戚浔点头应下,下意识去看册子,可没过两瞬,她转头看傅玦,“王爷不走?”
傅玦拉过椅子坐在长案上首位上,还没开口,林巍忍不住在旁提醒,“王爷,您别忘了,明日一早您要入宫,你还得回府看折子。”
戚浔听得意外,忙道:“那王爷自要归府歇下。”她扫了一眼这几本礼单册子,“这些册子卑职夜里只当做话本看了,并不作难,若瞧出什么,明日再禀告王爷。”
傅玦没忍住横了林巍一眼,他难道会忘了正事,还要自己的随从多嘴?
他又看向戚浔,“这里不是大理寺,晚间没有相熟的同僚与你一起,这外头可没有人守着,旁边便是停尸的屋子。”
戚浔明白他的担忧了,心底生出些暖意,“王爷多虑了,刑部衙门,外有值夜的守卫,只要没有歹人闯进来,卑职就不怕,您放心归府吧。”
傅玦坐着没动,看了戚浔片刻,忽然道:“不如你——”
傅玦说到一半,话音断了,像有何顾忌,林巍跟了傅玦多年,瞬间就明白他的打算,忙对戚浔道:“不如戚姑娘跟王爷回王府?”
傅玦总算有些满意,可没想到戚浔很是为难,“这……这于礼不合,卑职怎能去王府办差事,若传出去,要令众人误会王爷。”
林巍摸了摸下巴,临江王深夜带一女子回王府,在府内待足三四个时辰,至清晨二人才相携而出,这……的确令人遐想。
傅玦本想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看戚浔言辞恳切,乃是真心不愿同去,不由心口一窒,再想到早先的反思,也觉得不该待她太过亲近,免得失了边界叫人生疑,于是容色一正,“好,你担心的极是,既是如此,那你就留下来。”
傅玦站起身来朝门口走,走出两步,忽而看林巍,“你留下。”
林巍嘴巴张的老大,“啊?”
傅玦懒得多言,扫了一眼同样发蒙的戚浔,大步走了出去,戚浔反应过来追出两步,“王爷,不必让林侍卫留下——”
傅玦充耳不闻,很快消失在了出后院的夹道之中。
戚浔无措的看林巍,“林侍卫,我真不必人作陪,不如你跟着王爷回去?”
林巍苦哈哈摆手,“戚姑娘,这是王爷的命令,我留下就留下,我倒不是怕留在此处,我是看不惯这些名册,我看这些,不到一个时辰就得昏昏欲睡……”
事已至此,戚浔也没法子,便道:“这些是我的差事,你看也好不看也好,无碍的。”
林巍找个椅子坐下,拿了一本册子,“既然留下,自然是要干正事的,我尽力而为。”
戚浔只好应了,继续回去看册子,然而不到半个时辰,不远处传来了林巍轻微的呼噜声。
戚浔一呆,不是说好一个时辰才睡吗?
她失笑片刻,轻手轻脚的将林巍手边的礼单册子拿了过来。
傅玦从刑部归家,路上仍靠着车璧闭目养神,此刻时辰已晚,长街上静悄悄的,车厢里亦是一片空寂,没了戚浔窸窸窣窣的小动作,他本该能很快浅寐,可不知怎地,他反而有些心浮气躁。
想到此刻戚浔正在看册子,傅玦只觉自己太记挂差事,那本册子或许藏着此案关于凶手身份的隐秘,早知道,他还不如自己将册子带回来看。
回了王府,傅玦先去书房看了几本明日要上表的奏折,待楚骞催了几次后,才回房梳洗歇下,他是颇能自控之人,临睡前虽想了想戚浔能不能找出线索,却不会浪费功夫多做杂思,没多时,便沉沉入了梦。
恍惚间竟回了那狭窄逼仄的马车上。
暑意逼人,戚浔汗津津的面颊就在他眼前,她笑眼弯弯,面若秋月,薄唇不断张合,可他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他看的着急,不由凑前,香腮明眸近在咫尺,琼鼻樱唇令他目眩,可傅玦六识混沌,越听不清说辞,越想要欺近……
他握住一截微凉手腕,想将人拉近,可就在他使力的刹那,掌中忽的一空,他人好似被一股大力穿透车璧拉出马车,一下子离戚浔百丈之远。
四周天色骤然漆黑,马车在长夜里飞奔,无数追兵如鬼魅忽至,带着火星的飞箭落在马车上,火光一盛,戚浔踉踉跄跄的爬了出来,她瘦弱的身量在车辕上颠簸,随时都要跌下,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刺入戚浔肩胛——
那一刹那,她忽然折身朝他看来,鲜血沁红她的眼睛,绝望和痛苦溢满她的面颊,她无声哭吼着朝他求救,而他仿佛被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跌下马车,无数铁蹄对着她瘦弱的背脊重重的踩了下去!
傅玦猛地睁开了眸子。
他呼吸有些急促,身上冷汗淋漓,直到看清鸦青色帐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噩梦。
他迅捷坐起身来,重重碾过右手食指上的伤疤,直到感受到痛意,擂鼓般的心跳才平复下来,窗外夜色漆黑如墨,与他梦境中一模一样。
他不该梦到这些场面,可或许记得戚浔在他马车上梦魇过,竟生生做了这么个梦,他看着空落落的掌心静坐着,某一刻,忽而开口唤人备车马。
……
礼单册子上名目繁多,戚浔第一次知道富贵人家送礼能送出这般多花样,这些东西对于戏伶而言算是贵重,可对礼物的主人而言,却又不然。
戚浔翻看了所有权贵客人的礼物,其中送礼最频繁最贵重的,的确是掌柜提过的那几人,光看这些,也知道他们对玉娘和柳凝香的喜爱,可光是喜爱便够吗?
能让一个人动了杀心,且为此两度谋害人命的,一定不止是简单的喜爱,应当是痴迷,爱慕,甚至将她们看的比自己还重。
可看着那些花哨的贵胄之物,戚浔感受不出这样的爱意,她彻夜看完了三本礼单册子,眼看着已经到了卯时前后,却并未寻出疑似之人,心中不由焦急,这时,她见远处灯火暗了下来,想到傅玦说的怕她伤眼睛,便起身将灯花挑亮了些。
就在这一起一坐之间,戚浔扫到了一行不引人注目的小字,这是一份简单的礼物,是夏日用来驱蚊的湖州草药包,期间所用药草皆是湖州盛产,为湖州百姓家中夏日常备,在京城却不多见,礼物的主人姓“于”,并无全名。
戚浔心底微动,只觉这个“于”字颇为眼熟,且若她记得不错,她似乎在长福戏楼两个丫鬟口中听到过这个于公子,戏班从湖州来,这个于公子刚好送了湖州特有之物,眉尖一簇,戚浔立刻从头开始翻起。
不过片刻,她便找到了这个于姓客人,她带着疑虑往下看,没一会儿,竟又看到一处,她不知想到什么,一时眸光大亮,又马不停蹄的往下翻看。
正当她看的入神时,门外突兀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天光尚且昏黑,戚浔疑惑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刻,那脚步声骤然逼近,门也被一把推了开,看着门外来人,戚浔霎时间呆住,“王爷?”
她确定一般的看向他身后的夜色,诧异道:“王爷怎么这样早?”
她说完想起差事,忙拿着名册朝傅玦走去,“王爷,卑职发现了一人很是古怪,王爷请看——”
傅玦身上有盛夏黎明时的微薄凉意,望着她鲜活的眉眼,万般情绪也在此刻隐匿,见她着急,平静的将册子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