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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对这地毯也很感兴趣。这是我征讨乃儿不花时,从他迤都山的大营里缴获的;看花纹工艺,应该是波斯或者西突厥的东西。你大概没见过这种动物吧,”他用靴尖指着毯边怪异的马肿背,道:“这种东西名叫骆驼,十分耐旱,在干燥的大漠里可以一口水也不喝走上半个月。西域人最喜欢用它来驮运东西,就像我们喜欢用牛马一样。”
朱棣一一走过暖阁里所有奇怪的物什,一面给沈若寥讲解着每一样东西的名称、价值和来历。以前,他还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这样耐心地讲解过;很多东西背后的故事,连姚表都是第一次听说。朱高炽站在一旁,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两个平头百姓,想不明白一向高傲的父王为什么会如此礼贤下士。
朱棣在东暖阁里转了一圈,停在了墙边那幅巨大的地图前。这是这东暖阁里仅剩的一样未经讲解的东西了。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这是我大明疆域图,这一片都是我们的土地。这条疆域线外就是其他国家了。你看,这是乌斯藏,这是西域诸番,这里是瓦剌各部,这里还残存着蒙古鞑靼的势力,这边是兀良哈部朵颜三卫,再往下是朝*鲜。你可以看到这一线的长城。这里是嘉峪关;山海关在这儿;这儿是居庸关;居庸关过来,这边就是我们所呆的北平了。画红圈的地方,就是我们曾经和元军交战过的地方。”
他停下来,凝视着地图,目光变得极为深邃迷茫,沉默了良久。然后,他转过头,望着沈若寥,问道:
“你对这些边疆的情况,知道多少呢?”
沈若寥道:“我只知道自从蓝玉大破元军于捕鱼儿海,后来又平定了月鲁帖木儿的反叛,鞑靼元气大伤,不再成大气候了,但是仍然时有侵扰,边患并未消除。现在,西南麓川又有叛乱。不过,有西平侯沐春在,平叛应该指日可待。别的就不清楚了。”
“你懂的也不少嘛。”朱棣微笑地看着他,瞟了一眼姚表:“树德,你告诉他的?”
姚表笑着摇了摇头。沈若寥道:“我只是道听途说;来酒店的客人什么人都有,有时候就会讨论一些这方面的事。”
朱棣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光是知道还不够;好男儿当以国家兴亡责己,不能只是袖手旁观。你看看,这么辽阔的土地,这北平城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只能用一个圆点替代。这片疆土都是我们的,这上面有多少我们的百姓,数不尽的城池和财富。可是,就拿北方来说,只有一道薄弱的防线阻挡蒙古虏骑的入侵。边患时有发生;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们不能容忍他们再像百年之前一样,闯进长城里来,烧杀掠夺我们的百姓和财富,践踏我们自己的江山,让他们觉得我大明还像南宋一样好欺负。这个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到底应该怎么解决?我们北伐了多少次,次次都大胜而归,为什么边患还是不能根除呢?”
“那是打得还不到家,”沈若寥不由自主接道。
“什么?”朱棣回过头望着他,有些不可思议。
“王爷记得匈奴的歌谣吗?‘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番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沈若寥望着地图,若有所思道:“实力是决定一切的。蒙古人能把南宋灭掉,因为实力差得太远。但他们现在已经非比当初了;我们既然能把他们赶出大都,赶出长城去,我们是比他们强的。只不过征途遥远,战线拉得太长,供给跟不上;说白了,我大明还是不够强,虽有卫青、霍去病一样的将领和军队,却还没有汉武那样雄厚的实力来做后援,不但把匈奴赶出长城,甚至赶出祁连山,赶得他们喘不过气儿来,连自己的老家都回不来;这样才换来了汉朝长久的和平。”
“对,”朱棣不禁点头道:“应该这样打仗,把敌人彻底打垮,打得什么也不剩。‘以德服人,怀远柔夷’的办法,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想要恩威并施,只有实力才能真正决定一切。”
“王爷,您不用心急;”沈若寥继续说道:“当今圣上也说‘与民休息’,其实就是要攒足了钱粮,才好打仗。我们已经比鞑靼强了;等攒够了钱粮,就能像卫青霍去病当年一样,横扫漠北,踏平鞑靼,永除后患,让大明重振汉武雄风了。”
这番话只是沈若寥懵懂之中信口发表的书生意气,却击中了燕王心底潜藏了很久的声音;朱棣只觉得胸膛中什么东西猛烈地一跳,突破了压抑了很久的束缚,一瞬间,仿佛急流入海,曾经的忧虑和浮躁,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宽广和天空一样的高远,和那冲天而起,搏击长空的万丈豪情。
“‘横扫漠北,踏平鞑靼,永除后患,让大明重振汉武雄风’——”他重复了一遍。
“对,正是如此,就应该像刘彻一样,”他喃喃说出这一句,声音是如此轻微,没有任何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