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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2日。夏至。
清晨,魔都阴郁的黄梅天,细雨连绵不绝。
崔善仓惶地冲回家里。坐上冰冷的马桶,放出憋了六个钟头的小便。宛如即将溺死,喘回第一口气。
还阳。
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奇形怪状的年轻女子,几乎看不到头发,全被发网包裹起来。浑身上下都是黑色,包括黑帽,平底黑布鞋外罩着鞋套。白手套除外。
等到打开黑色背包,她才意识到杀人工具,全部留在了现场。
但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那地方了。
背后肩胛骨的皮肤,依旧隐隐作痛。崔善放出乌黑长发,穿过狭长的卧室与客厅,推开通往天井的铁门。浸泡在淋漓雨水中的庭院,伸出旺盛而有毒的夹竹桃枝叶,四处蔓延暗绿色苔藓。最后两株鲜红的荼即将腐烂,仿佛烟瘴缭绕的沼泽地。也许还得种两盆莲花?
目光爬过墙头的树叶和雨点,是天蓝色的拜占庭式圆顶,街对面的一座老东正教堂,荒废多年再未使用过。这间公寓样样都遂心意,唯独每天在院里看到教堂,不算什么吉兆。
今天,是崔善的二十六岁生日——她只收到一份礼物,是昨天插在花瓶里的一枝玫瑰,大概不超过十块钱。
整天焦虑不安,寸步不敢离开,等待那通盼望已久的电话,或者说——随时都想离开,只要门外响起某种怪异的声音,都会怀疑是不是警察来了。崔善只能安慰自己说:你远在台湾,忙于各种应酬,要么忘了办港澳台电话套餐?
连续下了三天梅雨,终于接到林子粹的电话——她死了。
崔善嘤嘤地哭,肩上掠过一层凉风,感觉有人骑在脖子上,双腿紧钩她的胸口。
作为刚死了妻子的鳏夫,林子粹要避免跟任何年轻异性的接触,崔善可以理解他暂时不要见面的请求,说不定怀疑他的人正在跟踪和偷窥呢。
不过,他有了最充分的不在现场证明,更没有人知道崔善的存在。
计划成功了吗?她没有开香槟的兴致,忐忑不安,连续噩梦——梦到死去的女子。
她没有听取林子粹的警告,偷偷去葬礼现场观察。程丽君是穿着白色晚礼服下葬的,他把一束白玫瑰放在亡妻身上……
过程中来了许多宾客,有上市公司的高管,各种在电视上见过的大人物,还有死者生前最要好的几个闺蜜。
葬礼的背景音乐,并非通常的哀乐,而是不知名的古典音乐,宛如在交响音乐会现场。崔善听着有些耳熟,让人莫名其妙倍感忧伤,忍不住要掉下眼泪。
赶在散场之前,匆匆离开殡仪馆大厅,外面那堆硕大的花圈中间,刚撑起梅雨中的洋伞,她就发现一张男人的脸——不是黑白遗像,而是个古怪的中年男人,穿着件灰色的廉价汗衫,半秃头的脑门教人望而生畏。
崔善惶恐地低下头,混在哭丧人群中溜走,身后留下满世界细雨,连头发都要霉烂长毛。
希望在这场葬礼之后,等来一场婚礼。
这天夜里,她独自去了外滩的酒吧。半年没来过了,站在杰尼亚旗舰店门口,她故作风情地撩起头发,挑衅地看着其他年轻女子,赶走不合时宜的卖花小女孩,想象自己是今夜的女王。忽然,雨停了,头顶升起一片绚烂烟花,不知是谁结婚还是某个庆典?她倍感虚弱,就像活了大半辈子,等到温暖夜色殆尽,就要开始妈妈那样漫长的生涯。
从杀人那天开始,一个多月,林子粹始终没跟她见面,连电话都不接了——最危险的结局,犹如夏日的花园,一不留神就长满了野草。她想起乍暖还寒的春天,小院里开着白色蔷薇,林子粹慵懒地躺在床上,指尖香烟已燃尽,剩下厚厚的烟灰,塞进一次性水杯,发出咝咝声响,犹如细蛇爬行……
崔善只想看他一眼,哪怕为掩人耳目,单纯坐在对面,不声,不响。
七月,最后一夜,月似莲花,清辉淡抹。
经过漫长的跟踪与偷窥,崔善终于发现他的踪迹,敲开五星级酒店的房门。林子粹摘下耳机,掐灭烟头,拉紧窗帘,害怕被人偷看。
房间里没有别的女人,只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扔在桌上的iPod耳机,飘出某段古典音乐的旋律。
崔善痴缠在他身上,林子粹却躲过她的唇,一本正经地承诺——给她账户里转笔钱,帮她办妥移民手续。不是喜欢地中海吗?意大利怎么样?但治安不太好,建议去法国,平常住巴黎,随时可以去蓝色海岸度假。
一个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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