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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二,季春时节,开封府下了场珍贵如油的杏花雨。雨丝调皮顽劣如孩童,趁着夜色,无声无息潜入人家的庭院,打落红花,滋润绿叶。等第二日早上人醒来,它又消散得无影无踪,空留一地缤纷落红。
雨后晴天,正是出行踏春的好时候。
舒窈一家一大清早就出了门。车驾辚辚碾过青石板,却不是去踏春,而是去丁府道贺。丁谓知天命之年又得麟儿,喜不自胜。儿子满月,他在府中摆宴庆祝,广邀同僚,想是热闹一番。
按以往规矩,郭家接到这种帖子,多是派舒窈某个哥哥代为赴宴。可这次却不同,舒窈的大伯父对此格外重视。拿到帖子郭守璘不光表示自己要亲自去,还专程跑到自己弟弟的院落,跟舒窈她爹讲:“届时你与我同去。”
舒窈的父亲并不是一个灵透人。出身世家,郭允恭有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持和高傲,听到兄长建议,他非但没参悟其中关窍,还把眉头皱得死紧,不屑道:“大哥这般未免太抬举他?想他丁谓不过一介幕僚之后,靠三寸不烂得立朝堂,哪里用如此看重?”
郭守璘怒其不明,抬手点他前额:“动动脑子,二弟!之前不管,你想想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他夫人生儿子,皇后娘娘派人送了什么礼?丁谓怎么做的?”
“他怎样跟咱们家什么关系?”郭允恭袖起手,一副懒得思考的架势。
郭守璘哀叹一声,解释说:“寇准入宫面圣,言辞咄咄逼人。官家迫于形势,只能让皇后娘娘暂且让步。可你想以皇后娘娘为人她能就此善罢甘休?绸、丝、如意!她是在问丁谓,能不能为她解愁?能不能让她如意?丁谓弹劾的折子是回应她。现在俩人是一路,他们在共同对付寇准。丁谓依傍了皇后娘娘,明白吗?”
郭允恭一袖手:“明白不明白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既然大哥让去,那就去呗。”
郭守璘被他松懈模样搞得额角直跳,老大不放心提醒:“去时别忘了让弟妹把囡囡带上。”
一听他提到宝贝女儿,郭允恭立刻不干:“带阿瑶干嘛?满月宴上人多吵杂,一个姑娘家家万一走失了怎么办?万一被别的孩子欺负怎么办?万一……”
“哪有这么多万一?二弟,阿瑶过年都七岁,不小了。你不能真把人护在家里一辈子。以后她总要出嫁,趁现在多结交些京中贵女做手帕交对她将来只好不坏!”
郭允恭听完吊着脸,半天不开腔。
“听到没有?”当兄长的按捺不住,提着嗓门严肃提醒。郭允恭这才沉声,闷闷答句:“哦。”
哦什么哦?这敷衍态度是要气死谁?
郭守璘心头窜着小火苗:他这当兄长的容易吗他?不光得顾自家,还得考虑着弟弟一家上上下下。真操碎了心。弟弟闷木厚道,凡事不爱思虑就不说了;弟妹妇道人,庸懦没见识,还经常有点自己小盘算。底下的侄子里,老九倒最聪明,还是个不务正业。最靠谱的阿瑶,偏偏却生了个女儿身!。
放眼郭家二房,咋就找不出个能主事的明白人!
郭守璘无比忧愁,心里暗想:管不了那么许多,那天哪怕是用骗的,也一定得让阿瑶跟着她伯母母亲的出门去。
当然,郭守璘骗人计划并没有实施。到正日子时,家里柴老封君直接发话,在病床上指着自己小儿媳夏氏:“糊涂!你不趁着这时候让囡囡多见见世面,还等什么时候?”
主意是儿子还是儿媳的不重要,反正她训了儿媳一定会有成效。
夏氏确实不敢多言。顶着自己相公的不愉脸色,带舒窈惴惴赴宴。
出府走巷,绣帘轻垂的车驾安安稳稳走在东华门的官道上。官道两旁是林立的酒楼和栉比的商铺。雨天才过,碧瓦勾檐下有燕子呢喃,青草地上也聚集了顽童蹴鞠。清晨天霁,路过饭庄,花草香气混着酒食糕点的味道就像勾人的小妖精,直直地诱惑着行人的口腹。
舒窈跟母亲夏氏一同坐在车里,边安逸地享受着茶水果子,边听夏氏对她讲等会儿去丁谓府上要注意的事项。
“宾客众多,到时男女分席,囡囡不要乱跑。万一被谁冲撞,又要娘担心。”
“坐席时,若有其他姑娘与你说话,你莫要害怕,只管应答就是。”
“要是碰见有哪个莽撞的真冲撞了囡囡,囡囡不要和软,一定要说出来。”
“娘说的这些,囡囡记住了没有?”嘱咐一通后,夏氏终于停下口,揽着舒窈柔声发问。
舒窈放下果食,在她怀里轻轻点头:“阿瑶记下了。”
夏氏摸摸她的头发:“娘的囡囡将来是要享大富贵的人。可不能在席面上被那起子小人欺负了去。万一真受了委屈,阿瑶可不要像娘那样忍气吞声。”
舒窈仰脸看向夏氏,大眼睛黑白分明地忽闪着,心里小小叹口气:哎,婆媳关系自古难人。瞧瞧,她娘都给憋屈成啥了?逮机会就对她进行人生教导。
夏氏不知她脑中思量,见舒窈一脸懵懂,夏氏只能怅然地叹口气,更加搂紧了舒窈。娘儿俩面颊相贴,夏氏似有无限酸楚,在女儿耳边轻声说:“娘这辈子只有你和你三个哥哥。你哥哥都已经定性,娘指望不上他们能出人头地。阿瑶,娘只剩你,你可要给娘争口气。”
舒窈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侧过身,将小手伸向夏氏,无比乖巧地抱住她脖颈:“娘,阿瑶会争气,阿瑶会好好听话。将来阿瑶长大了,好好护着娘亲,孝顺娘亲。”
孩子太贴心,夏氏鼻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舒窈赶紧伸手,摸摸她脸颊:“娘不要哭,阿瑶会很乖的。”
夏氏紧紧搂住女儿柔软的身子,侧转头,偷偷擦了把眼睛,回过神来,她已转移话题:“囡囡知道此次丁相公为何如此张扬着办满月宴吗?”
舒窈当没看到母亲的尴尬,在她问话时张着小手捞过一旁的糕点,边啃边摇头,且不论她娘是如何想的,反正她是绝对不能说她是如何想的。
丁谓将满月宴办得盛大的原因,她当然猜得到。
眼下的丁谓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光身领吏部尚书和参知政事的要职,他还是陛下亲封的玉清昭应宫使。当初造玉清昭应宫,满朝文武都倾力反对,劝谏的折子雪片似地飞往御案,一个个苦口婆心,告诉真宗大兴土木实乃劳民伤财,陛下切勿冲动行事。可真宗不乐意听,眼看折子里没几个站在他这边的,真宗着急上火,一天比一天阴沉个脸色,活似被人割去千里良田。
那时丁谓显出能耐,他不光看透皇帝执拗心思,他还硬是靠着自己的博闻强识和三寸不烂将反对此议的同僚驳得哑口无言,硬生生将这劳民伤财的工程掰扯成了为国为民的福祉。
“陛下敕造此宫非为一己之私,而为侍奉天帝。祈天帝保佑我大宋皇嗣长宁,江山永固。”
话讲得冠冕堂皇,一下将修道宫的格调提升到了皇嗣国本、江山社稷的层面。哪个大臣还敢反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真宗龙颜大悦,御笔一挥,提拔他当了玉清宫使,专门负责督造事宜。
如今他名为副相,却权势庞大。无数人想趁此机会对他大献殷勤,他也要借此向天下人昭示:不要觉得他是佞臣谗臣,论人望、论才华、他丁谓一点儿不比寇准差!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作为一个冲龄娃娃,舒窈不可能头头是道分析给母亲听。不然夏氏定要大惊小怪,而她自己的生活也会不复平静!
夏氏见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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