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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说着浑身发抖,旋即瘫软在地,哭得昏天暗地。我手足无措,求助一旁的童保姆,这女人面慈心善,一番好言好语,安抚好吴倩老妈,回头叹道:“倩倩弄成这副模样,的确是因为你啊。”我百般不解,童保姆解释道:“得知你爸生重病的消息,她执意要来看你,但刘大姐她……”我打断她的话问:“阿姨她极力阻拦?”童保姆不敢接话,我转变话锋,“谁把吴倩害成这样?”童保姆咽咽口水,长叹一声说:“唉,那天倩倩走得急,后面又有人追,在机场下车时没注意后边的……她的两条腿,估计是站不起来了。”童保姆说着老泪纵横,我听得怒火中烧,若非她家人极力反对,哪会酿成今天的恶果,当即将气撒到吴倩老妈头上:“上海人了不起,嫌贫爱富!嫁给外地人又如何?我跟吴倩真心相爱,你们偏偏从中作梗,难道秦风是魔鬼,重庆是地狱?你们全都疯了!”骂音刚落,吴倩老妈又大哭起来:“前世造孽,谁作的孽,谁作的孽呀?”我冷声回击:“全是你作的孽,这叫恶……报。”“是,是我作孽,当初不阻拦倩倩,就没今天的事。”正欲再戳她几句,吴倩滚着轮椅走到跟前,音若蚊蝇道:“秦风,别跟妈闹了。”
肇事司机是一位纨绔子弟,社会称为“富二代”,刚拿驾照不久,第一次开法拉利飙车,就酿成此等大祸。阴错阳差,这厮母亲是吴倩老爸的顶头上司,碍于情面息事宁人,双方私了,赔二百万了事。得知真相,我恨不得找到肇事者,让他血债血偿。吴倩双下肢不萎已属幸运,这辈子站立的可能性不大,医生的结论是“除非奇迹出现”。
祸不单行,父亲突然离世,亲情阴阳两隔,如今吴倩受难,爱情摇摇欲坠,我是啥也不信了,信佛吧万般皆虚空,信自己又迷离彷徨。当天未见吴倩老爸身影,童保姆是四川人,来上海打工十年,对上海的人情体验颇为深厚,谈及吴倩家事,种种真相经她不加修饰地道出,无不令我血脉贲张。吴倩老爸即将退居二线,从领导变成非领导,即调研员、巡视员之类。岁月不饶人,他现在郁闷至极,成天吆三喝四,聚集牌友血战到底,输赢不下二十万。吴倩出事后他也不管,只把罪责推给年轻人,说吴倩瞎了狗眼,说我癞蛤蟆吃天鹅肉云云。我恨自己没把吴倩留在重庆,恨自己不该叫她看望老爸,恨彼此急于求成,跟现实硬斗硬,两败俱伤。
传说中,上海的夜晚是天堂,但我并未觉察,华灯初上,周遭仍是鬼魅霓虹。而我置光亮于事外,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中,再次感受城市的坍塌:黄浦江淹没整座城市,世界只剩一对绝望恋人,站在东方明珠塔尖,向上帝发出求救的哀号。许是心有伤悲,夜才静得可怕。推着吴倩在小区花园转悠,蓦觉时光飞转,彼此进入暮年——那轮椅上的女孩是没牙的吴倩,椅后蹒跚的男子是没牙的秦风。我曾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当彼此年老色衰,遁迹尘世,去乡下置一块地,砌一间木房,相拥度过最后的时光。想着想着悲从心来,忍不住抱起吴倩:“你为我而残,无论今后多艰难,我都要照顾你一生。”吴倩动情地说:“我已是废人,当初隐瞒真相,是怕拖累……”我赶忙捂住她的嘴:“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好好爱你,用一生的时间爱你。”吴倩杏眼迷离,哽咽道:“别固执了,快回重庆照顾叔叔,我已经跟家里人摊牌,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当下禁不住哀叹,顿了良久我说:“爸已离开人世,如果再失去你,我不知该怎么活下去……”话音未落,吴倩失声痛哭,怎么劝也劝不住。
电话一个个打来,先是老妈,声色俱厉,说找遍全城不见淑芬的影子:“二娃你作的孽,自己回来收场。”我百般解释,老妈无心倾听:“尚德走了,以为你有所收敛,没想到变本加厉,我是管不了你了,以后,你爱咋办咋办吧。妈已尽力,以后跟尚德会合,好歹有了交代。”老妈如此之悲,定是失望透顶,纵然满腹驳词,也不忍诉说。回头质问周大炮,这厮闪烁其辞,说你妈都找不着,我上哪儿找去。我说你的智商让狗吃了,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周大炮苦笑不迭,说总不能报警吧,更不可能发动网络,来一个全城大搜索。“你想弄得满城风雨?真这么做了,你跟淑芬就是头条新闻!”我噎得无言以对,正要砸断电话,周大炮笑嘻嘻地问:“去上海收获咋样?要不春节一块去海南,你带上吴倩。”
说起吴倩备感酸楚,默了一阵我说:“她残了。”周大炮大为震惊,确认信息属实,当即规劝:“她成这样了,你还是回重庆吧,尽快把淑芬找回来。”正想动怒,周大炮又说,“城市繁杂,淑芬从未入世,一旦走进染缸,后果不堪设想。”这话倒让我有几分担忧,撇开跟淑芬的私人纠葛,从亲情和人道出发,也得给她爸一个交代,更何况良心未泯,怎能看她身陷火坑也不拉上一把。见我不答话,周大炮转移话锋:“刘浩也联系不上,打手机无人接听,敲门无人应,也不知是死是活。”
闲扯一阵,心头波涛汹涌,眼下非常时期,东窗事发,西窗火起,分身乏术。打开酒店电视机,翻来覆去跳着广告,什么真心玛瑙、劳斯丹顿手表,加钻石真金,样样八百八十八元,看得人心惊肉跳。午夜时分,突想去黄浦江边吹风,最好和吴倩一起。她现在无法行走,我便背着她,一步一个脚印,漫步沙滩任潮汐;若然疲惫不堪,养精蓄锐就地亲密。所有想法太过疯狂,以至于我都不知自己是不是文明人,冷静思忖,想这次绝不能空手而归,无论如何得把吴倩带回重庆,即算带不回人,也得带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