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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感觉到门外的人渐渐失去了耐心。胡亥像是忽然回神一样,抬头看向那大门,他伸手将袖子重新理好,稍微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绪,他这才踏步走向大门处,伸手拉开了大门。
门一打开,胡亥的视线微微一冷。
站在门口的熊启脸上也有一瞬间的诧异,一见胡亥,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又在胡亥的注视下生生顿住了脚步。少年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像是逐渐晕染开大片浓烈的墨色,胡亥望着他,唇角的弧度极轻的上扬,几乎不能被察觉,但是熊启就是能感觉到胡亥在对他笑。
熊启看着胡亥那笑,额头上陡然多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没想到,胡亥会在赵高这儿。到底也是见过世面,沙场闯荡过的,不过是极短的一瞬,熊启就镇定下来,拱手低腰行礼,“参加殿下。”
胡亥缓缓换了个姿势,斜斜倚着门框,目光上下打量着熊启,他没说话,就这么看着熊启维持着这姿势。
终于,熊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胡亥,自己直起了腰。他望着胡亥,少年漆黑的眼睛很漂亮,在这个角度迎着光,折射出淡淡的琉璃样光华。两人对视着,熊启的背后不由自主地冒出寒意,一丝丝顺着他脊梁蜿蜒向上。
就在熊启望着胡亥一时没想出怎么办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少年清冷的嗓音,极轻,几不可闻。他听见胡亥问:“伤好些了吗?”
熊启背后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他脑海中一下子想起那一日少年居高临下垂眸看着自己的眼神,骨头碎裂细微的声音浮现在他耳边,他看着胡亥,心一瞬间紧了起来。片刻后他回道:“好多了,多谢小公子殿下关怀。”
胡亥看了眼他的脸色,问道:“你来做什么?”说着胡亥回头轻轻看了眼屋子,朝服穿脱的步骤很是繁复,需要不少的时间,他算了一下时辰,觉得余子式应该还需要一会儿才能出来。
熊启想起今日宫中之事,眼中沉了沉,抬头看向胡亥,又觉得来得不是时候。沉吟片刻,他低声道:“赵大人可在家?”
胡亥幽幽回头看了眼熊启,“你找他做什么?”
“我与赵大人之间,有些误会。”熊启越说下去越觉得心中发寒,今日来的的确有些不是时候。想起秦王和自己的几句对话,熊启眼中划过一丝阴冷,他抬头看向胡亥,“殿下,我与赵大人有几句话想说,不知他是否在家?若是不在,熊启改日再来。”
胡亥垂眸看着熊启,漂亮的眼睛一片清清冷冷。片刻后他轻轻问道:“什么误会?”
熊启抿唇,脸色有些掩饰不住的发青,语气仍是恭敬,只是有一两丝的生硬,“殿下……”他刚说了两个字,胡亥的神色忽然变了。
脚步声在两人背后响起,余子式穿着件青色长衫往阶下走,他扫了眼院子一下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处的胡亥,以及门外隐隐约约的半个身影。
“是谁啊?”余子式见胡亥靠在门框上背对着自己,他下意识就觉得是来人是王平,原先倒也没怎么在意。
胡亥回头看了余子式,“先生。”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连带着捏着门框的手都有些轻颤。
余子式一看胡亥的脸色心就凛了一瞬,他走过去,一眼就看见熊启站在阶下,当下眼神就变了,“昌平君?”
胡亥退了半步,往余子式身后避了避。余子式看着胡亥的苍白脸色,轻声道:“殿下,你先回屋。”
胡亥怔怔看着余子式,手却是紧紧拽着余子式的袖子不松手,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却没有往回走。
一旁的熊启看着这一幕,有一瞬间的反应不过来,胡亥像是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这突来的转变让他轻轻皱了下眉。“殿下……”
熊启刚说了两个字,余子式忽然回头看向他,“昌平君,你来做什么?”
“赵大人,你我之间怕是有些误会。”
余子式往前走了一步,恰好挡住了胡亥的视线,“误会?什么误会?昌平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
“同僚一场,你我之间不必非得走到这一步吧?”熊启原想着是劝两句赵高,他给个台阶,赵高顺势就下了,对彼此都好,秦王与李斯那儿,他也算是给了他们面子,毕竟眼下局势紧张,他不愿意闹出太大的风波。
余子式心里怎么不知道熊启想些什么,他冷笑道:“同僚一场,走到这一步非我所愿,事到如今,惟愿昌平君你能放我条生路,如今赵高一介平民,开罪不起昌平君你。”他缓了下语气,平静道:“你我之间从没什么误会,从此更是无所交集,赵高今日在此祝昌平君今后前程似锦,鹏飞万里。”
伸手扶上门框,他低头看了眼熊启,说了两个字:“不送。”
“赵高……”熊启皱眉刚想说什么,一抬头看见胡亥正静静越过余子式的肩膀看着自己,他当下噤了声,轻轻眯了下眼。
余子式伸手就将大门啪一声关上了,随即他略显担忧地扭头看向胡亥,后者微微仰着头看着自己,余子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胡亥像是吓得不轻,苍白着脸站在那儿,胸口微微起伏着,他忽然转身就走。
余子式的手一顿,“殿下!”他喊了一声,却只看见少年回头走进屋子中,猛地关上了门。
余子式立刻追上去,伸手就拍门,“胡亥!”他的心陡然就凉了。
“胡亥!”
胡亥一关上门神色就眼中就恢复了镇定,他伸手利落地锁上门,回身就往内室走,他忽然就想起来,刚才是觉得哪里不对了。他从榻上拿起那套余子式换下来的黑色朝服,伸出手摸了摸,一瞬间他眼中就锐利起来。
没有官印。
余子式没听见屋子中胡亥的声音,拍着门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胡亥!”他紧张之下连声音的语调都变了。咬了下牙,他吼道:“你开门!”
正当余子式拍着门心中着急,几乎都想破门而入时候,门忽然就打开了,余子式的手悬在半空猛地攥紧了,少年苍白着脸色看着自己,手里抱着那件黑色的朝服,他轻声道:“先生。”
余子式脸色很难看,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发颤,片刻后他走进去站在胡亥面前,恢复了些许平静后,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他没注意到自己连声音都有些抖,他说:“你吓死我了。”
“先生。”胡亥紧紧抱着那件黑色朝服,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能看着余子式,一脸的苍白。
余子式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没事了。”他轻声安抚道,“都没事了。”
胡亥没说话,袖中的手死死拽着那件黑色朝服,他看着余子式,想起一件很久之前的事儿,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久到兴许余子式自己都忘了。
有一年秋冬之交,余子式忽然和胡亥提起他的故乡,当年胡亥年纪尚幼,只是觉得余子式提起故乡的时候眼神很温柔,他下意识就问道自己以后能不能和余子式回去看看。余子式摸着他的头发,那一刻的笑容他很难忘记,正如他很难忘记与余子式之后的那段对话。
“没人能回去那地方,”余子式轻轻拍了下那身黑色朝服,悠悠叹道:“总算是懂了些,‘家中鳜鱼肥,当需辞官归故里’是种什么感觉,不过吧,想想这辈子,就从来没有人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如果可以选呢?”
余子式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脱衣裳走人,我走之后,任他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