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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阿久第一次伺候广忠沐浴。阿久还记得自己发现母亲所说的男女之别时,心怦怦直跳。但伺候广忠沐浴半年多了,广忠仍没发现这种区别。
“他要是没有要求,我就这样伺候他沐浴好了。”她虽然心里这样想,可是每当站到广忠面前,她就心神不定,浑身僵硬。
广忠第一次用男人的眼光看阿久,是在那一年的深秋。“阿久,你和我的身子不一样,为什么呢?”仍然是在沐浴之时,广忠的眼神中带着戏谑,阿久不知所措。“噢,可真奇怪。你也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搓背。”
阿久此时才把母亲告诉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广忠。他们方才一番欢娱。
对于广忠的习性和爱好,阿久本以为早已了如指掌,但没想到仍是输给了於大……阿久正这样想着,木屐的声音停在了娩室之外。
“今天天气真好。”是阿久父亲松平左近乘正,他在门口平和地说。男人们认为娩室乃不洁之所,在产妇生子之后的二十一日之内,他们都不会进入其中。
阿久以为父亲只是顺便来和自己打声招呼,在褥子上微微抬了抬头。
“虽说男子还不能进入……”乘正自言自语道,似乎喝了些酒,“可是,好事连连,我怎能不来?南无秋叶大明神啊,请您原谅。”他甩了甩粘在木屐上的泥,脱了鞋,“今日我不是男子,而是一个来探望女儿的父亲。”他打开门,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勘六的身体好着呢。你不用担心。”
阿久睁大眼睛,既没点头,也没有笑。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寄养在娘家的勘六。
乘正嘴上虽然这么说,坐得却很端正。他首先将勘六的近况告诉了阿久,然后俯下身子,看了看自己的第二个外孙。“噢……长得真像城主。”乘正两手伏地道。他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这个孩子竟然会和竹千代公子在同一天来到世上,真是不可思议。”
他声音哽咽。阿久不由一惊,抬头看着父亲。在松平一族中,父亲平庸无为,一向以诚实著称,因此常被别人欺骗蔑视。他看著自己的外孙,眼里噙满泪水。只有父亲理解自己的苦衷,想到这里,阿久又伏下身子,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枕头。“勘六没有哭吧?”
“哦,没有没有,听话着呢。他非常喜欢家里隔扇上的那些老虎,于是把他的床铺在了隔扇的旁边,让他在那里歇息。”
“呵呵。”跪在房间一角的阿万突然笑了起来,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正了正姿势。乘正总是那么随和,他的动作也多少带着滑稽,令人发笑。“哈哈,连阿万都笑了。笑一笑吧,哈哈,这个弟弟是在哥哥勘六和老虎共眠时出生的……”
这时阿久脸上才微微露出了一点儿笑容。对啊,我的孩子还有哥哥勘六。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定能胜过竹千代。阿久正想到这里,乘正拿扇子拍了拍膝盖,道:“喜欢老虎的哥哥,寅年寅时出生的弟弟,真是天作之合啊。要是这兄弟二人齐心协力,辅佐普贤菩萨化身的竹千代公子,我们松平一家定然天下无敌。这才叫好事成双啊。这是松平氏百世不遇的大喜事啊。哈哈……”
阿久不由得扭过头去。父亲根本不理解她的心思。
“没有比手足相残更愚蠢之事了。看看樱井的信定、佐崎城的三左卫门,每当同族发生争端时,家族的力量就会被削弱。不仅失去了代代相传的安祥城,就连渡理、筒针也招来了敌人。同心协力便可天下无敌,骨肉相残必然走向末路。你是否明白这个道理?”乘正一向是个和事佬,今日他特意跑来,似乎就是为了抚慰阿久心中的委屈和不平。“我今日向三木的藏人进了几句忠言。城主的叔父对城主的软弱也感焦躁不安,我告诉他,要想强大起来,就得静下心,不能焦躁,在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时,要忍耐,积蓄力量,静待将来。”
“父亲!”阿久忍无可忍,扭头对父亲道,“女儿产后身子虚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噢,我大意了。”
“女儿为城主生下孩子,七天了还没得到城主赐名,女儿心中难过。”
“哦,该死,我竟忘了此事。”乘正似乎刚刚想起,“阿久,你该高兴才是,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孩子的名字。”
“哦?那孩子的名字是……”
“好名字,好名字,取了个好名字。”
“叫……叫什么?”
“惠新。”
“惠新……惠新……这与松平家祖上有何渊源?”
“哈哈……”乘正笑了起来,但眼角却噙着泪水。“惠即智慧,新乃是新事物之新,惠新便是以智慧开创一个新世界。多好的名字。松平家从未有过这样的名字。小小的松平家担不起这样的名字,只有掌管三千世界的佛祖的孩子才能拥有。”
“佛祖的孩子?”
“对,也就是佛家弟子,这孩子是天生的高僧。”乘正突然扭过脸,眉毛剧烈地颤抖。“不能哭,不能哭。和竹千代公子生于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并非坏事,而是一种幸运。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与其这样,不如让孩子从小入了佛门,一心为竹千代公子和松平氏的祖先祈福……”
阿久抬起头,面如白纸。“这……这……这是谁的主意?”她紧紧地盯着父亲,声音颤抖。
乘正又慌忙别过脸去。“莫哭,莫要哭……”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阿久瞪大眼睛,瞧了瞧孩子,又看看父亲。同样是广忠的孩子,为什么全城上下都为於大的孩子欢呼雀跃,对我的孩子不屑一顾?对于一个母亲,仅此一点,已令人委屈、难过万分,可父亲竟然还要这个孩子一出生便出家为僧。
“不必哭泣。不可因为眼前的一点不平,便认为是不幸。”乘正似乎也觉得这个孩子十分可怜,双手支地,看着婴儿,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