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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莽的性子,纵有几分聪明,却是极易罪人。
中午休憩之时,贾琮悄悄拉着苏铮道:“先生,虽说是白干活,是不是也给我们一个小小的报酬?”
苏铮瞥着他:“又打什么鬼主意?”
贾琮道:“待书籍整理好了,让我们来抄书一日,行么?”
苏铮抬头瞧了瞧,许多少年学子都只匆忙扒拉了两口饭便趁尚未开工看书去了,便点头道:“你们倒是难得来此的。我回头与诸位大人商议会子。”
贾琮笑道:“先生只提议便是,管保没人反对——除非这几日并没有能长脸的儿孙弟子可带来。”
苏铮瞪了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贾琮忙应了,低头吃饭。贾环在旁嘿嘿的笑。
偏这会子有个平素与那高家公子要好的少年恰路过他们桌前,瞧了他们几眼,忽然挑衅道:“不知苏大人俸禄几何,竟买的起这般昂贵难得的貂鼠皮大裘。难道是平素有贪墨?或是什么商贾送的?”
依苏铮的身份岂能与他一个孩子对持?幺儿与贾环都看着贾琮,这等事本来就是他的长处。
贾琮遂奇道:“怎么世人如今竟以为翰林院也有贪墨了么?我平素一直以为这里乃是清水衙门哦,连修缮屋子的钱都是旁人捐的。”
苏铮虽感激四王爷出资修缮翰林院,终归是圣人之臣,听见他管给钱的王爷叫“旁人”,不禁捋须笑起来。
不待那少年反驳,贾琮面色夸张,张大了嘴接着说:“难道是科举贿赂?哎呀只是我家先生近来许多年不曾出过科举考题了。”
那少年如何不知翰林院是清水衙门?他这话要紧的在后一句,以为那貂裘乃是幺儿家送的、又欲将此事引到他们商家子弟一身铜臭上去。偏让贾琮几句话扯偏了,立时成了疑心诸位大人、尤其是曾替科举出题的那几位恐怕素有贪墨上去了。翰林院的文人素以清廉安贫自居,闻言登时抛去怒目无数。他一时慌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贾琮又懒懒的道:“不过你猜对了,我家先生这大裘确是我爹送他的谢礼。先生日日悉心教导我们兄弟几个,连束修都不肯收,我们却日日耗他许多纸笔墨砚。平素还时常留我们吃饭,我们也没给饭钱。我爹哪里好意思呢?随便换个人都会觉得有欠于先生的好么?如今这么冷的天儿,我爹恐他上了年纪易遭寒凉,乃以此衣相赠。世人都知道貂鼠皮名贵,却忘了,此物本来便是御寒佳品。难道为了彰显清廉不富贵特意冷着么?岂非本末倒置?如我先生这般,不轻贱物、亦不为虚名耽搁贵物,才是真名士之风。”
一语终了,那高翰林竟带头鼓起掌来。苏铮乐的胡子都撅起来了,见众人围上来贺他收了高徒,忙站起来四面拱手。又有这少年之伯父来亲替侄儿致歉。苏铮岂能跟小孩子计较?况已得了脸面,倒是替他说了许多好话。偏竟然没人问贾琮的爹是谁,都默认他为另一位商行掌柜。
贾琮见今日已经露脸两回了、不敢再折腾,旁人也知道他人小嘴利索、不敢惹他,下午倒是平安无事。因长者本来就喜欢性情沉稳的孩子,贾琮这般小钢牙与贾环这般小憨娃在评话里头也多半是跟在才子英雄身后帮忙的兄弟,故此幺儿却愈发惹人留心了。有人还悄悄挤眉弄眼的打探他腰间的荷包可是情人给的,幺儿忙说:“此为家姐所赠。”那人大喜,拉着他说了半日好话,笑嘻嘻的走了。
这一日下来勉强顺利,回去的马车上,贾琮哼道:“方才忘了一件事。先生,那个姓高的和后来那个无礼的是什么人?他们怎么都穿着颇为值钱的褂子呢?不也是翰林么?同一个清水衙门,怎么就比先生俸禄高那许多、给孩子穿乌云豹晃来晃去的?哎,方才我本来可以直接拿这话顶回去的,多好。”
苏铮瞥着他道:“幸而你那会子没想到。他两个乃是表兄弟,母亲皆为理国公柳家府上的姑奶奶,当年这两位姑爷皆是榜下捉婿的。论理你们两家当是老亲才是,怎么竟不认得呢?”
贾琮打了个寒颤:“幸而不认得。我爹素日不爱与这些人往来,我与环哥哥又都是庶子,也上不得台面。大约琏二哥哥是见过的。啧啧,瞧他俩那模样,那个见识浅啊!我竟从没见过那么蠢的,怪道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呢。府里有个宝玉哥哥已经够我头疼的了。”
他说的太不客气了些,苏铮本欲责他几句刻薄,偏心里头的极赞成这些话,车上又没外人,遂什么也没说。
贾环忙说:“宝玉哥哥如今极用功的,早已非吴下阿蒙了,你莫还是拿老眼光看人。”
贾琮撇嘴道:“是、是!他是用功的紧,诗词都是他写的好。”
贾环不言语了。宝玉歪才尽有,偏与正经学问八字不投。如今虽用功了许多,观其诗文依然是文辞有余、立意稍浅。
苏铮在旁瞧着,捻着胡须连连点头。虽依然对宝玉没兴趣,倒是愈发喜爱贾环了。
因提起宝玉,贾琮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问道:“先生,你们这里可有位姓梅的翰林?”
苏铮道:“有。梅大人才学极好。”
贾琮瞧着他道:“才学极好,那想来旁的要差些?”
苏铮瞪眼睛道:“胡扯!我与他平素没有往来,不知道旁的。平白无故的你打听他做什么?”
贾琮道:“往日躺在床上装睡听丫头们说闲话,寄居我们家的那户亲戚,薛家姐姐,有个堂妹前些年许给了梅翰林的儿子。只是才许了这门亲,她那个叔叔便去了,她婶婶又是个痰症,丫头们闲扯说,不知道梅家可会悔亲不会。”
苏铮闻言皱眉:“你一个读圣人书的书生,管这些闲事作甚?没的如那些三姑六婆一般。”
贾琮扯了扯嘴角:“又听闻我家老祖宗挺喜欢那个薛家的小姐姐,”虽然过两年她们才能见着,“下人们传言她欲替宝玉哥哥求配。我这是忧心环哥哥来日的嫂子到底是不是抢来的呢。”
贾环本来歪在马车上,闻言立时爬了起来:“当真?我怎么听说乃是眼下的这位薛姐姐呢?”
贾琮道:“那是二太太喜欢的,老太太喜欢小的那个。横竖都姓薛,嫁妆大约都不少。大薛姐姐虽家境更富裕些,却有个败家的哥哥;听闻小薛姐姐那个嫡亲的哥哥薛蝌人物很不错的,与蟠哥哥截然不同。”
贾环忙合十道:“阿弥陀佛,惟愿来日进门的是那个小薛姐姐还罢了。薛大哥哥委实太……太……纨绔了些。先生,依你看那个梅翰林会悔亲么?”
苏铮道:“我哪里知道。”心里却想着,若梅家无有悔亲之意传出来,史太君平白的何须抢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做孙媳?这几个小子虽聪明,尚且不知道世态炎凉。一头暗叹那梅翰林虽文采斐然,竟这般市井。
半晌幺儿忽然开口道:“本以为今儿会有许多才子文士彰显于人前,如今瞧着,仿佛唯有琮儿有些惹眼,旁人都颇为不显。”
苏铮道:“这才头一日,除了着急的与吃不得亏的,凡有些盘算的人物大约都会先按下性子来,且瞧瞧旁人深浅。”
贾环扭头瞧着贾琮。
贾琮哼道:“瞧我作甚?小爷就这么个性子,来日殿试也是如此。”
苏铮笑道:“罢了罢了,某开口闭口就是殿试,你且先考个秀才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