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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的劲力却仍如泥牛入海,杳然无迹——只除了宋然案前的茶杯耐受不住,晃了晃,发出了些立足不稳的声响。
宋然这才若有所闻,回过头来,与夏琰目光一遇,冲他礼貌笑了笑,顺手将茶杯端起喝了一口,拿在手中不再放下,恍如无事地还是转看着厅右。
夏琰收回手来,心中已是了然。昔日初遇宋客时,他就曾这般试探自己,而自己也曾暗自消抵他的内劲,面上装作一无所知——这样的没有回答,其实却已是最好的回答。那一天他和宋客并无明言什么,唯有一只茶碗的破裂昭示着两人暗流潜涌的较量不平;而今日——宋客换成了宋然,昭示着答案的器物,从茶碗换成了那一只茶杯。
宋然比自己更早求和——他若不将茶杯拿走,那只茶杯的结果自然会与当日的茶碗一样。夏琰知道,他费尽心思将身份隐藏得这般辛苦又这般巧妙,好不容易与自己碰了面,自不是希望两人对面不识,徒然浪费这一次相见;可他更不想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惹人注意、多生枝节——对执录来说,隐在暗处大概重过一切。
夏琰心中暗自笑了笑。当着同席两个礼部官员的面,他当然只能暂且缄口不言。恰席间正在依太学博士的提议,每人赋两句诗词,要旁人来猜知他的家乡。宋然虽然坐得偏些,但众人当然忘不去他,此时正俱转到他这头来,道:“该轮到宋学士了——宋学士家乡何处,也说给我们听听?”
宋然笑道:“我的家乡,诸位大人、学士早都知晓了,哪里还敢请猜。”
厅心里孟微凉笑:“原是求个热闹,随兴好玩——我们是知道,但总有人不知道吧?”
宋然便又笑道:“微凉兄说得是。在下的家乡——好,那便请借前人雅句,有诗云:‘昔年尝羡任夫子’……”
他才刚说了半句,众人都已会意,拍手齐声笑接道:“‘卜居新息临淮水’!”
宋然连连向孟微凉和众人叉手,笑道:“借光,借光。”
原来新息乃是淮水边上一个小县,这两句是前人苏轼路过新息所作,而孟微凉恰恰十分喜爱苏轼,在太学中时常与人讲苏诗苏词,宋然自是借了个光。众学士被勾起兴来,有的说起他人写新息的诗词,有的说起苏轼写别处的诗词,顿时争相评论,说得热络,夏琰这一头越发难与宋然有私语之机,只好继续默默。大概在场也唯有他知道宋然并非新息人——执录宋家乃是陈州名门,金牌之墙距离新息怕也有着三百多里,宋然当然是为了尽可能减少旁人猜测他身份的可能,才隐瞒了自己出身。不过,他对自己这“宋学士”的身份总是已经营多年了——“家籍新息”、“父母早亡”、“未经殿试的‘三试魁首’”——到了今日,已没有人会怀疑这些是事实,也更不可能有人能猜得出——这个他们公认为“绍兴六士”之一的宋然,竟会是黑竹会中人。
待众人好不容易将注意力转去下一个人身上时,他才不免冷笑低语:“宋学士原来是新息县人?”
宋然微笑侧过头来:“未知夏公子此前可念过苏大学士的这首诗?”
“惭愧。”夏琰道,“方才是第一次听闻,还未得知诗文全貌。”
“此诗虽未见得惊才绝艳,不过苏公对新息可谓三沐三熏,将我故乡自下至上,写得是颇具风情画意。待今日席散,我定要将全诗诵予公子一听。公子听了,必会感同身受。”
夏琰觉他这一句话说得有些奇怪,想必话里有话,也不便追问,只道:“期待之至。”
一时不再闲谈。司业好不容易觑得机会,抛出了科举的话题来。夏琰于此稍上了几分心细听——以朱雀的意思,此事当与太子的想法有关。不谈诗词谈国政,同席两个礼部官员发言勤快,宋然反而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嗅着茶中桂香,少言寡语。
比起“三士”,太学生对科举殿试还更关心几分。这一些太学生多是已考过了二试,只差殿试,自是不愿此时礼部将科举又给改革了,多出了不测,是以对此话题也多委婉虚与,不甚积极。司业与几个官员交换了数次眼色,颇露出几分失望难办之意。
席在午前就散了。三士与众官员都受邀留下一起用午饭,夏琰虽然也得了一句邀请,但他心知这不过是出于礼貌——别说是他,除礼部以外,其他官员也大都婉谢了,各自归去。
两个官员起身待陪宋然去内厅用膳,“宋学士放心,”夏琰听得一人对他低声宽语,神态间显得很有些殷勤,“学士虽说没有参加殿试,但‘三试魁首’才名远播,我听祭酒大人说了,太学府有意邀请宋学士留在京城,教授众学生——以宋学士的才能,还不是绰绰有余?待这边安顿好了,便能将令正、令弟、弟妹接来京城了。”
宋然连忙叉手道谢。“多谢大人多方周旋安排。”
夏琰对宋然实是有了十倍的佩服——不过眼下他也没空细思所谓的“令正、令弟、令弟妹”有几个是真的几个是假的,他只是觉得宋然既然有备而来,总应会告诉自己接下来自己要如何寻他——哪怕是个暗示。可现在——宋然与两个官员窃窃私语着走向内厅,好像是将自己忘了,竟是一次也没再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