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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滴滴落入冒着小泡的药液里。
张弘范双眼大睁,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一阵气急攻心,引得瘴毒发作,艰难地抓着心口,慢慢晕了过去。
血刚入药,那药液便嗤的一声响,猛然沸腾起来,发出一阵明光,沁香的药气里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腥味,直冲奉书的脑门。她吓了一跳,呆立在当处。随即听到屋外有人叫道:“咦,什么声音?屋里怎么亮了?老爷?老爷可好?”接着是纷纷的脚步声。
奉书只觉得天旋地转,冷汗涔涔而下,顾不得疼痛,也顾不得品味心头的快意,左右看看,来不及多想,捂着手腕,钻入了张弘范的床底下。随即感觉手指缝间黏糊糊的,血如泉涌。
房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屋。奉书想撕下衣襟给自己裹伤,却又不敢做出任何动静,只想:“但愿方才血没有滴到外面……但愿张弘范别醒……他一醒,一开口说话,就什么都完了……”心中不禁后悔莫及。为什么要和他说那么多话?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他?若是不想杀他,为什么不马上逃?
她听到进来了几个小厮,几个丫环,见张弘范昏迷,乱成一团。有人去叫大夫,有人去端热水,还有人给他掐人中、顺心口。随即张珪和他母亲赶了进来。张珪命无关之人都退下,自己拉着张弘范的手,轻声道:“父亲?”
张弘范的呼吸声渐渐明显了起来,咳喘了片刻,涩着声音,说:“快……有贼……”
张珪声音一变,“有贼?怎么回事?”转头喝道:“快去封院,若是看到贼人出没,格杀勿论!”
张弘范声音突然清晰起来,“不,别杀……活捉……”
奉书在床下抖成一团,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让牙关相击。她钻进床下时,张弘范暂时昏晕。等他醒来时,不见了她,只道她已经逃跑。张珪进房时,也没看到房内有外人,先入为主,也以为贼人已经逃出。幸亏如此,在一片混乱之中,无人想起来往床下看上一看。
屋外乱了一阵,随后慢慢归于平静。张珪抚着张弘范露在外面的手背,连声问道:“父亲方才睡得可好?可要喝水?可要解手?”
张弘范似乎在连连摇头。张珪便也不再说话,拉过一张软垫,跪坐在上面,陪伴着。张夫人坐在一张矮凳上,似乎在抹眼泪。
俄而,奉书看到一双靴子走进门来,是个亲兵。他向张珪低声汇报了几句。
张珪随即笑道:“父亲想必是梦魇了。大伙已经搜过院子,没有贼人闯入的踪迹,你放一百个心好了。再说,宅门口有圣上的御林军守着,谁能闯得进来?现在是太平时期,父亲别尽想着打仗时候的光景。”
张弘范似乎发怒了,轻轻捶着床,喝道:“再搜……再搜!是个小女孩,我要……我要……”
张珪打趣地笑道:“好好,我派人再去搜,搜一个闯过了重重守卫的女孩子。”将那亲兵打发了出去,又道:“等我抓住了小女孩,带给你看,如何?现在请父亲乖乖的休息罢。”
过了好久,张弘范才又开口:“文丞相……的女儿……”
张夫人打断了他的话:“你怎的还为这事操心?枢密院已经派人去寻访啦。大夫不让你多说话,好好儿养病,怎的又忘了?。
奉书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紧紧掐着自己的小臂,手腕上的血流终于缓了。她听着张珪母子那近乎哄劝的语气,忽然可怜起张弘范来。
张弘范似乎也放弃了和妻儿解释,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出声,想必是又昏睡了过去。
屋内的地板慢慢亮了。一阵悠扬的钟声传来,那是城内的钟楼在报时,唤醒整个城市。
张夫人站起身来,柔声道:“珪儿,你爹爹该吃药了。”
张珪应了一声,命一个丫环将熬煮在炉子上的药罐取下来,盛了一盏,亲手端了。张夫人将丈夫半扶起来。
奉书听到银勺和药盏相碰的叮当声,差点叫出声来,连忙用力咬住嘴唇。
张珪道:“父亲,吃药。”喂了一勺,又是一勺。
张弘范这才突然清醒过来,叫道:“不吃,我不吃……这药……”声音中满是慌乱。奉书只听得衣袖挥动的声音,似乎是他聚起力量,想把药盏泼翻。但他身上没有丝毫气力,马上被张珪按住了手臂。
张珪笑道:“是是,这药虽然苦些,可是熬煮了一夜的,药力最强,不能浪费。等你病好了,就不用吃这苦药啦,现在暂且忍一忍。”再不给父亲说话的机会,半是哄劝,半是强迫,又喂下去一勺。张弘范喉间呜呜作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徒然挣扎着。
奉书心中骇极,只觉得脊梁骨发冷,手腕的伤口刺痛。
终于整盏药都灌了下去。张珪放下药盏,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才是好爹爹呢。你看,天都亮啦。今儿天气好,我让人扶你出去晒晒太阳。”
张夫人笑道:“老爷年纪大了,倒开始耍小孩子脾气,不肯吃药了。就是珪儿小时候,也没这么不懂事啊。”笑着吩咐丫环:“去取一碟儿蜜饯来。”那丫环笑着应了一声,旋即端着什么东西回来。
张夫人拈了一枚杏脯,道:“老爷吃点甜的吧。”
张弘范没有回应。
张珪嗤的一笑,接过杏脯,递到张弘范面前,笑道:“父亲?”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叫道:“父亲!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