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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乱说了,我们肯定要回去的,不然爸爸妈妈怎么办?女儿被困在东北,儿子还九死一生来给她陪葬,这是要多伤两老的心啊?”
夜色里。
他咯咯咯直笑,“说笑的,我只是想表达,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
“多幸福?”
“我也讲不好,小尹,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感觉,与你聊天,就觉得快乐,与你冷战,又觉得痛苦,心里面压抑得什么事都做不好,不想自己那么脆弱那么难过的,但是总忍不住,脑中会不断回放冷战的那一天,搅得身心俱惫。”
她静静地听着,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她蜷缩在他怀中,心远钟疏。
他拥住她,感觉她轻盈得像是一片羽毛,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我知道我对你的喜欢已经过于疯狂,说的话也时常让你苦恼,但是不要抗拒我的爱,就算你不喜欢我,也请你让我喜欢你,一厢情愿我也愿意。”
黑暗中。
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她眨掉眼中的湿意,“谢谢你这些话,我很感动。”
“嗯?”
“睡觉吧。”黑暗中,她咬住唇,偷偷伸手掩住眼睛。
少年听出了她声音中那丝颤抖,爬了起来,拿开她眼睛上的手,面容温柔,“怎么哭了?”
“没事。”她摇头,声音却仍然哽咽。
是被感动的吧?
是的。
她不知道爱是什么,不喜欢甜言蜜语,可这样的夜晚,孤独而深重的夜晚,生死未卜的夜晚,她胸膛里腾起一片沸汽,塞得她整个心脏都鼓鼓的,憋憋的,想哭出来。
他沉默地握住她的手,柔声哄她,“不哭了。”
“可是我想哭。”
她终于孩子气了一回,少年微笑,面容这样俊美,这样亲近,“好吧,那你哭吧。”
她紧紧闭上眼睛,睫毛上都是泪水。
*
东北这场雨已经下了十天了。
瓦房被笼罩在雨幕中。
风声凛冽。
赫连尹大病初愈,身体还是有些无力,披着薄毯,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书,没水没电,屋内太暗了,她只能靠在窗前借光阅读,窗外雨丝连绵,呈现灰蓝色。
“小尹,可以吃饭了。”这几日,少年已经习惯了照顾她,蜡烛快用完了,大米也快吃完了,他只能将粥熬得稀一点,让小尹吃粥,他自己喝米汤。
“嗯。”
赫连尹放下书,少年将粥递过来,他的面容瘦了些,笑容却仍然迷人,把汤匙递给她,叮咛道:“刚熬好的,还有些烫,小尹你注意别烫到手了。”
“好。”她颔首,少年看着她手中的粥,不知道在想什么,赫连尹不知道家中没有米了,慢慢将粥喝了下去。
“哥哥你吃了吗?”她抬头问他。
少年点头,“我吃过啦,你一碗够吃吗?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盛。”
“饱啦。”
“那我把碗拿下去洗了,你先看书,我马上就回来。”
“好。”
少年拿着碗离开了。
他在厨房里徘徊,这翻翻,那翻翻,没有任何吃的。
肚子咕噜噜叫嚣着。
他把书包中的面包翻了出来,可怎么也撕不开包装袋似的,看了那几个面包良久,他走到米缸里看了看,米只剩一把了,只够煮一碗粥。
考虑了良久,他终是把那几个面包收了起来,将锅底剩的米汤喝掉,在喝了几杯白开水,上楼去了。
常时间吃不饱导致他的脸青青的,没有血色,他倚靠在沙发上看她阅读书籍,没有力气说话。
“你怎么这么累的样子?昨天没有睡好么?”赫连尹从书中抬头问他。
“没有,昨晚睡得很好呢,可能是天气有点冷,觉得舒服,就发困。”他垂着睫毛,看得出脸色很疲惫。
“你脸色很差,要不要现在去睡一会?”
“也好。”反正睡着了就不饿了,没事干就多睡睡吧,把食物都留给小尹吃。他这么想着,站了起来。
赫连尹也走了过去,替他掖好被角,“午安,我精神好很多了,晚上换我来煮饭吧。”
已闭上眼睛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抓住她的手,唇色苍白,“不用,我来煮就好。”
力气之大吓了赫连尹一跳,她面露狐疑,“怎么突然反应那么大?是不是怎么了?”
“没有,就是突然想了起件事情,小尹,等下五点半你叫我起来,我给你煮饭,你是病号,不要碰冷水,会重新生病的。”他不放心的叮嘱。
赫连尹没有接话,顺从地点了点头,“好好睡吧,我等下喊你起来。”
“嗯,那我睡了,午安。”
少年的头倒在枕头里,没一会,脑子就一片混沌,陷入了睡眠中。
他的睫毛静谧纤长。
赫连尹默默看了一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来到厨房,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米缸。
屋外的雨势骤然变大。
雷电交加。
白茫茫地一片。
她僵在米缸旁边,瞳孔近乎透明。
*
晚上六点。
少年醒来的时候,赫连尹正坐在床边,蜡烛没有点,她的气息静极了,默默地注视着他,瞳孔冷寂。
“你醒来了。”她的声音很淡。
而后,从床头柜上端来一碗白粥,“醒了就喝点粥吧。”
少年猛地一怔,脸色苍白,“你去厨房看过米缸了?”
她点头,“先吃饭吧,别饿到了。”
“我不吃。”他慢慢推开她手中的白粥,声音平板,“我不饿,你吃吧。”
“你这几日是不是都没吃饭?我看你总说话有气无力的,明显的营养不良。”
“没有,我吃了很多,每餐都吃得比你多。”
“是吗?”她微笑,声音温柔,“那你就把这碗粥吃了吧,这是最后一碗了,我不饿。”
他扭过头,狭长的凤眸轻轻闭起,“小尹你吃吧,我现在不饿,晚点喝点汤就好了。”
“你这几日都是喝汤的对吗?”她揣测,目光落在他尖削的下巴上,笃定地说:“应该是了,你瘦了这么多。”
他不说话,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
她也不恼,将粥放在柜子上,“有一句话说,你有一个面包分我一半,这是友情,你吃一口剩下的给我,这是爱情,你一口没吃直接全给我,这是父母。哥哥,你每日把粥盛给我,自己却喝汤,这份心意我很感动。可是你曾答应过我,永远不会为了我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为什么现在,你不守信用?”
漆黑的夜里。
茫茫雨水盖住了她的声音。
望着她沉默冰冷的眼神,他暗自心惊,这是这几天以来,她第一次露出这么冷漠的眼神。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照亮了他疲惫苍白的容颜。
“我没伤害自己,我也有吃东西,只是吃得比较少而已。”
她的声音从容,“你这样就是伤害自己了,如果你不想我担心,你不应该饿着自己,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脸色也很差,假如我痊愈了,你又病了,那这有什么意义呢?你九死一生来到东北,就是为了救活我,然后自己死去,让我怀着对你的悔恨和记忆过一辈子么?”
他垂着头,面容黯淡,“小尹,我是做不到,虽然我也很饿,可是我吃不下去,你的病还没完全好,这些食物应该留给你补充能量,我是爷们,身体比你壮,可以抗过去的。”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说自己是爷们?现在是天灾啊,外面什么吃的都没有,不是你忍一忍,外面雨就能停下的,也不是你身体壮,就能抗过去的,雨一直不停,谁也猜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几天后雨就停了,也说不定新的泥石流又要来了,又说不定几天后就是世界末日了,可如果我们都要葬身于此,我不希望是你先倒下。”
“如果这次,我们真的熬不过这劫,我也要救你,如果你可以活着离开东北,就忘了我,不要跟爸妈说我走了,就当我离家出走,永远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别人。”
他看着她,瞳孔落寞。
“你以为你这样死掉就很伟大吗?如果你是为了对我体现你的伟大爱意,那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你敢擅自选择死亡,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永远带着对你的怨念,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也不能瞑目。”
他身子一怔,轻若耳语地唤她,“小尹……”
“你要我恨你么?”她逼视他,眼瞳坚毅。
赫连胤久久不动,而后,摇头。
“那你要我生气吗?”
赫连胤还是摇头。
她眼瞳柔了一些,将粥重新端了起来,凑到他嘴边,“吃下这碗粥,我就原谅你的所有。”
他低头看着那碗粥,墨黑的瞳孔似有犹豫。
“吃吧,就算这次我们真的要葬身于此,我也无怨无悔,可以和哥哥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
她的声音很温柔,萦绕在他耳边,让他产生了一种安稳平静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竟然轻易地屈服在她的气势下,默默张开嘴巴,将那碗粥喝了下去。
疾风暴雨里,他听到她在他耳边说话,声音温柔而坚定。
“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要一起共进退,哥哥,你我现在孤立于此,就算是最彼此唯一的依靠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要放弃自己。”
如果他们能活着离开东北,赫连尹相信,将来无论什么困难,哥哥都不会弃她于不顾。
这一刻,她的信任和灵魂与他交错相融。像是踏进了一片罂粟花中,那花热烈火红,缠绕着她,在风中簇簇摇动,竟令她生出了浓郁而激烈的痴意。
雷电沉闷的雨夜里。
少年在厨房里点起两根蜡烛。
赫连尹在烧开水,将他书包中的干脆面煮在水中,用汤稀和一下,这样能分散成更多食物。
“少煮一点,我们吃一些些填一下肚子就好了,剩下的留到明天吃。”他在她身后嘱咐,细长的眉眼有淡淡的笑意。
剩这么点食物,能撑一天是一天了。
“好。”少女掰了一半进沸水里,剩下的一半,她装回包装袋中,用发圈固定住,不要接触空气。
“这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连下了十天了,不知道二叔他们看到新闻了没。”
“既来之则安之,不必太忧愁,有道是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少年接住她的话,笑容妖娆,“我也看开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最重要是保持好心态,不消极,不放弃。”
那么几天,两人都是黏在一起度过的,白天她坐在窗前给他朗读文章摘要,夜晚,他唱歌给她听,修长的指轻轻拨动吉他弦,悦耳迷人。
虽然每顿都吃不饱,但是很快乐,细细碎碎,想到什么就聊什么,一点也不疲倦,这亲密的沟通,如同心小溪寻寻觅觅,最终找到了大海,与之融为一体。
浑然天成的亲切自然。
粮食殆尽这天,他们没有起床,两人相拥着,眸光宁静。
没有食物的补给,他们都没有力气说话,保存着最后的体力等待死亡来临。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恍恍惚惚醒过来几次,破晓的微光照了进来,她看见他的手臂紧紧围绕着自己,没有一点空隙。
历时了半个月的暴雨,天终于放晴了。
她爬起来,面容饿得尖瘦青白,“哥哥,天放晴了。”
她的声音急促。
少年沉睡在她身旁,同样的脸瘦青白,却气息宁和,看得出他睡得很安稳。
“哥哥……”她摇他手臂。
少年悠悠转醒,美丽的面容有些迷糊,“嗯?”
“天放晴了。”她高兴地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少年霎时坐了起来,窗外山影花树,就像一场频临绝境的海市蜃楼。
他用力抱住她,声音颤抖,“我们得救了,得救了……”
她亦闭着眼睛,睫毛湿润。
两人喝了很多水补充体力,这样艰险的环境里,他们很明白,救援队伍没那么快赶到,他们必须自己走出去。
两人手牵着手出门。
外头交通堵塞,全是脚步匆忙的人,各种卡车武警,闪着蓝红色的光。
远远地,有武警朝他们跑来,不分大人小孩,但凡见着了受困群众,都会将他们塞进警车里,“孩子,你们两个赶紧上车,山路已经开好了,快离开这里,不然暴雨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侵袭这里……”
警车争分夺秒地发行,害怕暴雨再次来临,快速地疏散着人群。
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上,塞满了警车,有志愿者在派发面包,赫连胤拿了几个,与小尹狼吞虎咽地吃着,没有水,两人把干巴巴的面包咽进食道中,终于活了过来。
9个小时后,他们抵达县城,找到一个电话亭,给赫连家拨去一个报平安的电话,林婉言吓哭了,赫连胤长话短说地安慰她,“我和小尹都没事呢,林师奶,你不用太担心,我们很健康,很平安。马上就回家了。”
林婉言擦着通红的鼻头说,“你们两在那等着,妈妈订今晚的机票,飞过去接你们。”
“不用啦林师奶,我和小尹又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自己的,最迟明天就回去了,你不要急,我们都很好。”他虚弱地咧嘴笑。
“你们两个孩子……你去东北也没有跟家里说一声,阿胤,你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安啦安啦,我这不是怕你们担心才没说的么?”要是说了,林师奶会让他来东北才怪。
赫连尹倚在电话亭等他,面容苍白。
“小尹,妈妈要跟你讲几句话。”少年把电话递给她。
赫连尹接过,声音无力却安静,“喂妈妈,我是小尹,没事,我们都没事,山上吗?大部分山民都得救了,没事的妈妈,这次救援很成功,妈妈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回家去……”
两人抵达港岛已是隔天晚上。
林婉言看着两个面容深凹的孩子,心都揪起来了,赶紧吩咐宋姐炖点补身体的鸡汤鱼汤。
两人坐在餐桌上,安静地喝着眼前的鱼汤。
林婉言凝着眉看着他们,时不时问问东北那边的情况,赫连胤如实回答,但没有说他们在那边艰苦的挨饿日子,只淡淡道,困了几天,但一直有东西吃,没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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