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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下来,目光在惊慌失措的季家人脸上依次扫过,脸上甚至于浮起了一层笑意:“我不过是一个失了圣心的长公主,一个不被丈夫接受的正妻,哦,还是一个不被婆家接纳的媳妇,我这样一个人,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越是云淡风轻,季明英心里就越觉惶恐,心中惊疑,不自觉的软和了口气,道:“为着秋桂的事情,我知道你不高兴,可那也没办法,我是母亲的独子,总不能看着她连孙子都抱不上。
其实,我也是无可奈何的,你别怨我。”
“是,”元城长公主答应的很快,语气也很温和,全然不似之前的她,只淡淡的道:“怎么能怪你呢,你也被逼无奈啊。”
“当然,”她看向季夫人,又看向季家家主,随即就缓缓的笑了:“也不能怪公爹和婆母。”
“要怪,就要怪我啊,”元城长公主伸手,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金步摇,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道:“都怪我占着窝不下蛋,怪我自己生不出孩子,怪我太小气悍妒,全都是我的错,你们都是无辜的。”
她声音温柔,语气和缓,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季明英心里头慌得厉害,一拍桌子,想要站起身,厉声呵斥她几句,叫她闭嘴,却觉得自己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重新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也不傻,明白问题应是出在那盏菌子汤上,正要再度开口,却听坐在上首季夫人忽的发出一声闷哼,一口血吐出来,染红了她面前的桌案与衣裙的一角。
季家家主清瘦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恐:“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如此问,倒不是临了了,想起来关怀老妻,而是因为那盏菌子汤,要数他们夫妻二人用的最多,倘若季夫人因此出事,他岂不是也要跟着?
季夫人只觉腹中有一把刀在搅动,仿佛是要将她五脏六腑一道切个稀碎,偏生嗓子里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样,半个字也说不出,痛的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心底都透亮了。
——那盏菌子汤,就数季夫人喝的最多,倘若当真有问题的话,也应该是她发作的最早。
季家家主呆坐在那里,怔怔的看着季夫人,不是在担心她,而是在忧心自己。
一侧侍奉的侍女们也被这一幕吓傻了,一时之间,竟没有任何反应。
季夫人毕竟是季明英生母,感情深厚,情急之下,他脑子转的也格外快些,向一侧的侍女们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几个侍女呆呆的应了一声,还不待出门去,就被元城长公主打断了。
“不用了,”她淡淡的制止道:“没救的。”
季明英面色狰狞,声音像是随时要碎开一样,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心肠怎的如此恶毒!”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元城长公主瞟了他一眼,居然笑了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你才知道吗?”
她说这话的功夫,季家家主也是唇角落下一线红痕,面色骤然难看起来,手掌哆哆嗦嗦的抚着肚子,面容较之季夫人的狰狞,不相上下。
季明英心中既惊怒,又恐惧,纠结到最后,还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大抵是因为心中底气不足,他连声音都带着颤,无形之中,有了几分示弱的意味:“——你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元城长公主一挑眉,淡淡的道:“——我想叫你们死。”
疼痛像是一条游虫,徘徊许久之后,终于到了季明英的心口,他剧烈的喘一口气,瘫倒在了椅子上。
毕竟是年轻人,气力较之季家家主与季夫人好得多,尽管那疼痛像是一把刀在肚腹里搅动,他却还是问出了声:“为什么……是因为秋氏吗?”
“她不过是一介奴婢,是地上泥,长公主却是高高在上的天上云,她如何能碍得了你的事?”
“等到孩子降生,还不是要送她上路,将孩子抱到你那里去养吗?”
他语句断断续续,仍然想要极力弥补彼此之间的裂痕。
或者说,潜意识里,他仍然抱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倘若菌子汤中的毒并不是无解的,倘若那只是元城长公主为了叫他们让步而诓骗他们的……
那区区一个秋氏,即使是舍弃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秋氏早知自己会有个什么下场,迫于无奈,心中也有了几分准备,可听曾经同自己温柔缠绵的男人这样说,好像无论是自己还是孩子,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还是觉得心痛欲裂。
那盏菌子汤,她喝的并不多,发作的也是最晚,尚且有些力气,想也不想便抓起面前空着的盘子砸到季明英脸上:“季明英,你这畜生!”
季明英躲闪不得,硬生生被那只盘子砸到了脸上,隐隐的起了一点血,却也无力去擦,只是讨好的去看元城长公主:“你看着泼妇的样子,活像个疯子似的,哪里值当的你同她计较呢。”
元城长公主瞥一眼秋氏,又转身去看季明英:“细细想想,我嫁给你,已经很多年了。”
季明英忙不迭的应下来,开始大打感情牌:“是啊,已经好多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此一算,岂不更是情深义重?”
“季明英啊,”元城长公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冷了声音:“直到父皇过世,我才算看出来,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季明英被她毫不客气的说了一句,不免脸色一僵,随即又赶忙赔笑:“是,长公主是金枝玉叶,我本就是配不上的。”
元城长公主面色中有几分追忆,也有些难言的凄凉:“我知道,你们当初是看父皇宠我,才过去求娶的。
我也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嫌我霸道,嫌我盛气凌人,嫌我不知道温婉贤淑,孝敬公婆。”
她的目光依次在季夫人,季家家主脸上扫过,最后才望向了季明英。
“可是你别忘了,当年靖安侯府卖官鬻爵之事暴露出来,那样的泼天大罪,是谁去宣室殿跪了一夜求的父皇松口,是谁四下里游说替你们开脱罪名!
要不是我,你们这群狗东西,早就被父皇砍了,哪里轮得到今日向我趾高气扬!”
季明英脸色更加难看,却也还是认了下来,只想着先叫元城长公主消气,其余之后再谈。
他口中勉强道:“长公主辛苦,我们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