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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刻,没有惊动嘉楠,自己去内室寻谢皇后。内室里几个宫女正在整理几张挂毯,谢皇后靠在窗前看六宫的账本,见皇帝来了,先见了礼,随后与皇帝说到:“陛下来的正好,妾这里刚看完送来的帐册,咱们宫里也靡费太过了些。既今年九清河不宁,妾想着宫中的抛费或可裁减一二,以充赈济之资。杯水车薪,总是妾与诸姐妹的一番心意。”皇帝本来心中焦躁,先是无意中见了嘉楠教弟,次后又听皇后献金,心中着实妥帖。
可是当皇帝想起他来坤宁宫之缘故,便又不由觉得心烦意乱。他思忖再三,想皇后开口道:“梓童,有一事朕不能瞒你,可说出来实在为难。”
谢皇后温婉一笑:“世人常说夫妻一体,陛下跟臣妾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皇帝长叹一声:“峻儿实在不晓事,犯下大错了。”
“峻儿还年轻,经的事少,是不是被底下人蒙蔽了?”
“底下人不老实自然是有的,可若是他自己立得住,大是大非之上,怎么就轻易被人带偏?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皇帝气得手都有点抖,想起方才嘉楠教弟,不由得觉得心中更涩“嵩儿还这样小,可惜楠儿又是个女子,如若不然......哎!”
皇帝怅然喟叹:“底下人不老实有什么要紧,朕自然可以打发了给他另择了好的去,可他自己立不住,怎么敢放出去就藩!”
“峻儿到底做了什么,陛下才贬了他位份,到底是陛下的长子,论理亲王都做得,嘉楠还食着亲王俸呢。若有什么叛国谋逆的滔天大错也就罢了,妾不敢置喙,可峻儿绝不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若只是其他的事情,还请陛下给峻儿留些体面,这再要贬下去,哪里还像个皇子,叫他以后在弟弟妹妹们面前,还怎么做这个皇长兄?”
皇帝也知道谢皇后说的在理,萧峻纵查实了,明面上不过是贪财二字,贪的时候又不是赈济之款,大不了申斥一番,责令退赃罚俸也就罢了。可他也是打皇子过来的,做皇子的敛财是为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当年都经历了什么也只有他与萧弼两个知道的最清楚。一开始是拉帮结伙,次后便是结党营私,然后开始互相构陷攻讦,到最后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他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了自己与华兴卓当日仓皇逃脱的山林里的松涛,那些密而阴毒羽箭上若隐若现的蓝莹莹的寒光似乎仍旧在脖颈之后紧紧相随。
他与萧弼也曾经是相亲相爱一母同胞的兄弟,走到最后那样的境地是不是身为皇家后嗣必然的命运。皇帝甩甩头,下意识的要回避这段回忆,扭头间看到宫女们整理的挂毯,其上的纹样不似中原风格,倒别有异域风情,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哪里进贡来的?”
谢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答说:“这是预备六月六拿出来晒的,当年宁国长公主尚在的时候从北漠送回的。”她起身走过去,手掌轻轻抚着一张织了羊羔跪乳的挂毯:“这原是上好的羊毛织就,当年松软如丝绵,这么多年也只能保住不被虫吃鼠咬了。”
皇帝与宁国长公主虽没有多深的血脉之情,但康亲王一系实在可以说功在社稷,他身为帝王,自然是十分感念的,不由得点头道:“是该好好收藏着。”又叹道:“宁国姐姐只有阿日斯兰这个血脉,只可惜拓跋部如今与天南闹成这样,倒不好照拂了。”谢皇后点头符合道:“是啊,康王叔本来也只有姐姐这么一个后人,如今甚么都没了,臣妾这儿不过收拾点姐姐的旧物,宗正司那边,皇帝倒是要吩咐他们四时八节不可慢待了。”
皇帝脑中灵光一闪,神情骤然放松,一刻也在坤宁宫坐不住,与皇后又寒暄了几句,就回了乾清宫。没过两天,宫中一道圣旨送入常山郡公府中,像在一大锅沸油里倒了一瓢凉水,整个天京都沸腾起来。
萧峻觉得自娶了甄钰就没顺过,先是严家出事,扯出甄严两家的破事,搞得他名声扫地。结果甄这个祸首并没有怎样,严家也不过是贬谪而已,比起这两家来,一直悄不声替他做事的朱家可是倒了大霉,直接被抄个底儿掉!结果这还不算完,甄渠去了翼州,总算给他补上了一条财路,哪儿想到这竟然是个大坑!
已经被捋掉了郡王,难道自己要当个郡子不成?
以后宫中见了兄弟们,怎么见礼!
他堂堂皇长子,就是封不了太子,难道一个亲王之位不是应当应分的!
他心中多少念头颠来倒去,正没个抓拿,忽而宫中一道圣旨下来,梦寐以求的亲王爵竟然砸到了头上,直把他砸得几乎要吐血三升,当时就想把天使掼倒在地,再把圣旨给撕个粉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子萧峻醇谨夙称,恪勤益懋......为康亲王嗣孙.......
然而不管心中有怎样的念头,到底他还是规规矩矩的接了圣旨。从此,他萧峻也是独一份的一字亲王了,只是再没有父皇母后,只有皇叔皇婶,再见了皇祖母,也只能恭恭敬敬的称太后了。他犯了大错,父皇不仅没有申斥,还给了他一份尊贵与体面,但是也毫不留情的把他从至尊之位的候选之列中轻轻拂去。
萧峻自叩谢了天恩,就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屋内。待到整个内室空无一人,他终于手攥圣旨哭了出来,初时尚还有些压抑,终于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嚎啕起来:“父皇——您不要儿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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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峻,out!
萧峻:这不公平!有人开挂了!
作者:上辈子没开挂也把你干掉了,你死的更惨好不好......
华兴卓: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方~
奕桢:楠楠快点打完怪兽办及笄礼.......本将军积攒了两世的洪荒之力......
作者:楼上的打住!不要辣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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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薨逝
自接了圣旨,萧峻独自大哭一场,又不准别人进去伺候,第二日就病倒了。王府长史替他上了折子道“喜极而泣,不胜惶恐”,皇帝到了这种地步,自然不会与亲儿子置气,大度的命他休养好了再入宫谢恩。待得萧峻再入坤宁宫拜见谢恩,已是数日之后。多日不见,萧峻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两颊几乎没什么肉,眼眶深深地凹了下去,眼内除了颓唐就是沉郁。
也算是一手养大的孩子,谢皇后见了心中一疼,招手把他唤到身边道:“怎么病一场把自己熬成这个样子。”萧峻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谢皇后心中暗叹一声,到底还是舍不得,一时没有多想,忍不住说到:“你府中那几个姬妾也是好不晓事,不若母后另与你择个好姑娘,也好有个知疼知热的人......”
萧峻猛地抬头,目内升起一丝希冀:“儿.....侄儿斗胆,以前是侄儿不懂事,如今方知道,姑娘怎样还看门风,皇婶与侄儿挑个谢家姑娘可好?”谢皇后固然有心疼萧峻如今的处境,有为他重择合适的妻房的意思,但要说填个娘家侄女进去,那又确实是亲疏有别了。当日东篱雅集谢家姑娘就没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听了萧峻这话,谢皇后不由得暗暗自嘲,这孩子凡事只想着自己的脾性还是丝毫没变啊,脸上神色不便,目光里的慈爱到底一寸寸退了下去:“天底下好姑娘这样多,怎得就非要偏了谢家。回头婶子就与你皇叔商议此事,别的不论,务必给你挑个好的。不管选了哪家姑娘,到底要你皇叔允了才好,未得明旨之前,你不可在外胡言乱语。”
萧峻目内的希冀瞬间熄灭,心中冷哼了一声道:“是,侄儿知道了。过些时日该就藩了,侄儿想再回以前的院子去看看。”谢皇后自然是允了,唤了小太监来引着他去。宫中内侍一向是拜高踩低,引路太监知道这位主子爷已经是失势,言语间虽然还是恭谨,侍奉就说不上殷勤周到了。萧峻久居宫中,又怎么会感受不出来,他在坤宁宫中本来也是惯熟的,因而对那太监道:“孤也知你们一向琐事甚多,此间道路孤也熟悉,你自去忙。”那小内侍巴不得一声,假意推脱了几句,见萧峻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了。
萧峻带了自己的随侍在坤宁宫中信步,路过小花园,恰遇着萧嵩与萧峤两个在玩耍,还过去陪了两个弟弟一遭。待他慢悠悠地把坤宁宫逛过一遭,再回了正殿与谢皇后道了别,便出宫去了。
正殿之中,谢皇后与嘉楠缓缓说了萧峻来谢恩之事。谢皇后神情有些怅然,嘉楠轻轻牵了她的手道:“母后,这总比日后他与小四刀兵相见的好。”谢皇后心中酸胀:“到底也叫了我十几年母后,哪里就能到如此地步。”嘉楠目光幽深,长长地轻呼了一口气:“生为父皇的儿女,若不早作筹谋,最后必定就只能如此。”
前世里起初之时没有嘉楠与他使的这些绊子,萧峻在争储之路上走得更远些,插手政事更深,结果犯得错也更大些。九清河在几个州肆虐,萧峻领了赈灾的差事,却和官员沆瀣一气,中饱私囊,终于引得灾民作乱,朝廷声名扫地,最后皇帝不得不将他贬为庶人,圈禁起来。嘉楠回想起前世里那些入京流民的哭诉,那些失去家园亲人的百姓的哀嚎,低声说到:“母后当知,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母女二人一时无话,正彼此默然,忽而殿外一个小太监几乎是飞奔着跑入,进门就跪下道:“启禀皇后,太后娘娘摔倒了!”谢皇后与嘉楠二人大吃一惊,赶紧传了肩舆往清凉殿赶去。
天南地域辽阔,九清河流域虽然接连暴雨,洪灾泛滥,帝都天京自入了伏后,却连日暴晒。太后有了春秋受不得冰,在天京城内不免日子难熬。往年太后都是早早的避到钟毓山中的消夏行宫中去,但今年因着她几次三番吵吵着要去闽地,皇帝怕真闹出什么来脸上不好看,干脆指了个借口下令修缮夏宫,又把清凉殿腾出来与太后居住。太后虽则不忿,但皇帝既然狠了心,她到底也无可奈何,只能带了嘉柳在清凉殿住下。
萧峤养在乾清宫,除了四时八节一般皇帝也不让他与华芷凝相见,因嘉楠引着萧峤因常与萧嵩玩做一处,萧峤倒与坤宁宫亲热些。故而华妃心头着恼,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往太后处跑的更勤,好歹嘉柳是见得着的。她近年来恩宠愈淡,一双儿女又不在跟前,日子不免无聊,时常就召了承恩侯夫人入宫闲话。王氏入宫自然是要见过太后的,这一日王氏又应召入宫,华芷凝带了她往清凉殿拜见。
清凉殿的九曲风荷廊的景致甚好,又有湖面的凉风习习而来,太后见华妃与王氏来了,就安排去廊上赏花。曲廊景致好,其一就是秀美精巧,可人多之时就显得逼仄,当日嘉柳就在这里吃亏落了水,不想今日人多,也不知道怎的,太后不留神就摔倒了,幸而没有落水。
坤宁宫与乾清宫相距不远,故而帝后差不多是同时赶到。一见面二人也顾不得废话,异口同声先问太医到:“母后摔到了哪里?可有什么要紧?”
领头的太医乃是院正孙臣佐,孙臣佐赶紧道:“太后娘娘看起来是不慎跌倒,实则恐是卒中之症!”
皇帝听了大吃一惊,但太后已经是有了年纪的老人,到底也无可奈何,只得吩咐太医尽全力救治。华妃、嘉柳等与太后情分不同,此刻不免呜咽起来,王氏倒还稳得住,虽然自己也是红了眼圈,还能悄声劝了华妃道:“娘娘且收声,不吉利呢。”
谢皇后等自然是轮番侍疾,但七日之后,宫中还是响起了云板,风光了一世的华太后薨了。皇帝心中悲痛,但还需打叠起精神治丧,华太后是先帝的中宫原配,今上的亲母,丧仪如何极尽哀荣自不待言。文武百官及内外命妇每日按制哭灵,皇嗣宗亲更是跪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