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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或者说只要陈澍一抬手,他便几乎动弹不得了,紧绷着任由陈澍温热的手指摸上他的下巴,又仿佛很是顽皮而随意地往上一拂,轻轻擦过他的鼻梁与眉弓。她毕竟只是肉眼,这样轻轻一扫,只是并不能辨认出云慎的位置,有些敷衍地随手扫过,但只因这轻浅的一抚,云慎便止住了呼吸。
那呼出的气息不再,只有些许倒灌进崖洞的微风,恍若是云慎的呼吸,撩过她的皮肤。
好一会,才又重新听见云慎的呼吸声。
“摸对了么?”他好像还在笑,但是话语中并没有带着笑意,而是压着翻涌的情绪一般,克制而低沉。
“那肯定是摸对了!”陈澍道,兴许也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说罢,便鼓起脸颊,飞速抛开这个话茬,梗着脖子把他往外赶,道,“你不是要守夜么——你先出去守夜吧!”
这么快,天色就已经没了一丁点光亮。不知为何,今夜比往日还要黑上几分,月亮卧于层云之中,惫懒极了,甚至还未从天边升起,仿佛再也找不到了追赶那落日的方向。
就在这比最深的夜还要深邃的夜晚之中,也不知道是谁轻声笑了笑,云慎微微弯腰,走出了崖洞,坐回那还微弱泛着火光的柴火旁。
把光一遮,背影终于清晰了,只听得他高声,不知是对着群山峻岭,还是对着身后的陈澍,喊了一声:“……守着呢,安心睡吧!”
于是,陈澍眨两回眼,那整个山洞,就像是山的怀抱,孕育着她一般,很快,眼前的景象晃了晃,仿佛要坍塌,却又先一步变得遥远,连风声都好似隔了一层纱,隐约透着模糊的暖意。
她听着自己安静的心跳,缓缓沉入了梦乡。
此刻,还不过戌时,连那隐隐月色中的莺啭鹊啼都是切切杂杂,一声清亮,一声回响,衬得这谷底夜色愈加幽深,直至那月华终于姗姗来迟,穿过一块块怪石嶙峋的山崖,打在谷缝之中,落在云慎的面前。
那火终于熄了,已经化成一堆炭色黑灰,分辨不清楚哪一块是源自哪根柴火,风一吹,散得满地都是。
只是在这慢慢亮起的山谷里,恍若终于得了些如梦似幻的灵气,被这逼仄的一道月光所照着,这些空寂的飞灰轻盈飘起,又落下,陈澍留下的那点子法力才终于没了,云慎盯着那灰瞧了半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在崖外不比洞内,只能在呼啸山风中隐约听见陈澍似乎翻了个身,可一个晃神后,又听起来更似是某处崖上树叶作响的回音了。在某个瞬间,长久盯着那木灰的云慎终于从这样纷乱空旷的杂音中挣脱,双眼一凝,真正看向眼前的景象。
仍是一堆勉强成型的木灰,被月光隐约勾出轮廓,只是比前一刻不同的一点是——
这灰中落了一滴水。
水滴落下来仅仅是一眨眼,也不过是阖眼再睁开后,这在月色下淡到近乎于白色的灰中,凭空出现了一块深色,然后再慢慢化开,直到那灰沙的表面变得平整,润滑,然后第二滴水滴便当着云慎的面,“堂而皇之”地落了下来。
接着,又是第三滴、第四滴。
连云慎那手上也能感受到带着湿意的雨水落下。
他倏然扬起头,果真,慢慢变快,变得密集的雨水就这么打在了他的脸上,鼻梁,还有他的发间。
无名崖下雨了。
不,不仅是无名崖,整个恶人谷方圆数十里,这一片连露水都鲜少见到的亘岭之中,都下起了愈发瓢泼的倾盆大雨!
但云慎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那夜风中的湿冷,便默然往后退了两步。
没有任何一把铁器是喜爱雨水的。
何况他在那样沉闷,一点也不透气的潭底待了千年。
铁锈慢慢爬满了他的周身,像最紧密的牢笼一样把他囚住,紧紧束缚,虽然不曾真的挡在他和那天光中间,哪怕在水底,也能瞧见被波纹打碎的漫天星光,可这样沉重粘腻的感觉是怎么也摆不脱、逃不掉的。日光越亮,这水底被撩动起又纷纷落下的泥沙就越刺眼,直到他被深深掩埋,连神志也被那潮气包裹住,无法挣扎。
云慎往回走了两步,坐到二人躲着的那个小崖洞口,望着越来越湍急的雨水顺着悬崖往下直灌,一道一道地穿过洞口,再往更低矮处的地面灌去。
这样大的雨,不断打在山间树上,谷底石上,发出比方才更喧闹,沸反盈天一般的声响,比白日里还要热闹三分。可她还窝在“床铺”中,一只手抓着灰袍的一角,偷偷地把自己裹了起来,睡得极香,连翻身都不顾了。
云慎只看了一眼,就放下心似的笑了笑,一面往洞里挪,一面又往远处看去。
这恶人谷中的人,便没有陈澍这样好的运气了。
肉体凡胎,若是坠落山崖,最缺的不是山间可以打猎寻得的野味,而是这眼前如同滚珠一样一粒粒划过洞口的水滴。
陈澍这纵身一跳,有风助她,在临近地面,要狠狠砸落在地上时把她一托,又有树助她,稳稳地勾住了她的衣服,教她免遭这其实并不难捱的皮肉之苦。
紧接着,现在,这场雨便下了下来。
如此突然,又如此充裕,若不是不远处战火未歇,而明面上陈澍那把“剑”也未找到,她甚至能在这山沟中呆上个俩月半年的,再建一个小剑宗,潜心练练剑,养养身体。
洞口雨水越积越多,湿意扑面而来,这会只有他一个人,云慎淡漠着脸,又往那洞中退了退,整个人都坐在了陈澍的身侧。
越往洞中,不止空间越小,这雨声也越发含混,确实不容易把人吵醒。然而“床铺”之下毕竟只大致垫了些草,就算是最差的客栈,大通铺,那床也要比这张要舒适许多。
也就只有陈澍这样睡惯了露天席地的人,才会这样安然地在他身侧睡去。
瞧见她把那灰袍都裹在身上,很是乖巧可怜的样子,云慎看了一阵,又转身去,把自己身上那外衣也尽数脱了下来。一片黑暗之中,他稳稳俯下身,轻巧地从她手中把袍角取走,塞回原处。
陈澍睡得深,手里动作也轻,一摆弄,手便松开了,乖顺极了,可全然没有平日里那有主意的样子。
只是,正在云慎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要回身去给她披上外衣时,一扯,感觉到手上一股力把他扯了回来,他才发觉方才这乖顺是有因缘的。
——陈澍那手中确实不再握着他那袍子了,改为抓着他撑在身体一侧的手臂,且抓得紧紧的,只用半分力,便如同铁一般牢固,撼动不能。
于是云慎这一扯,不仅没扯动陈澍,还惹得她不满意地哼唧了两声,把这手臂抱得更紧了。也是他死死撑着,才没有直接压在她的身上,就这么和她滚作一团。
但看二人这姿势,其实与滚到一起也没有什么分别了。云慎辛苦撑出来的那点空隙,也不过是一张纸的距离。
连陈澍低声咕囔时呼出的热气,都萦绕在他的鼻尖,像这谷底的小水洼,慢慢地渗入他的躯壳,久久不散。
当然,他是嗅不出是怎样的味道的。
因为那难以自抑的躁动已经又浮现在他的身体里,如同剑被拨动发出的清脆嗡鸣,一下,又一下,教他的神志越发清醒,却也越发只能想着面前这个熟睡的面孔,自然地如同什么痼疾再犯,可他心中如同明镜一般,这并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本能,而是他被陈澍熔入铁炉,重新打造,被陈澍一点点地雕刻出来,印在他脑海中,骨髓里的这道血痕。
陈澍爱惜他,所以他身上的每一处,她都仔细地抚摸过,那有点毛燥的指腹描摹着她心目中最适合她的剑的样子,反覆摩挲。哪怕她根本是头一次铸剑,根本不明白手里这块镔铁曾经刻着怎样的故事,都被她一下又一下的锤炼,打磨,强硬地改成了如今的模样。
那滴醒剑用的血,更是蛮横地熔入云慎的五脏六腑,把他整个身体中的血液都一洗而空。
锈去了,窒息的水底泥沼也不再把他淹没,可是贯彻周身的,仿佛无形锁链一般的血契,又将他牢牢地捆住。
当然,这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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