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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出声,弘治帝重重点着几个名字,道:“记住这几人,不管刑部和大理寺说什么,都不得赦免。朕已交代牟斌,他会做好此事。”
弘治帝的口气,俨然是在交代后事。
朱厚照虽不喜读书,素有顽劣之名,然却天性纯孝,见父亲这般行事,禁不住眼圈发红,泪水滚落。
“父皇!”
“别哭。”
弘治帝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膀,表情有无奈,有不甘,更有痛惜。稚儿尚小,他却已病入膏肓。不求多,哪怕再给他十年,五年!耗尽心血教养,也可放心离去。
现如今……
深深叹息,弘治帝想起-太--祖-高皇帝曾对懿文太子言:杖有刺,吾代尔除之,方可握。
他可以不要英名,狠下心来仿效而行,却是时不待他,再不能为。
“父皇得天庇佑,定会龙体康泰!”
“傻话。”弘治帝笑了,不以尊称,只道,“为父交代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朱厚照抹掉眼泪,仍是眼眶通红。
弘治帝亦是鼻酸。
天命之数不可违,他也只能多撑一天是一天,尽量为儿子铺好路,选好辅佐良臣。至于牟斌所奏之事,当留给太子处置,以威慑群臣。
弘治帝撑着病体,在乾清宫内教导太子。
牟斌返回锦衣卫北镇抚司,先后遣出三队缇骑,两队往北,一队向南。
往北者,目的地是宣府大同。向南者。目的地则是南昌,宁王受封之地。
朝中风起,勤练策论的杨瓒并未来受到影响。仅是由李淳口中听闻,向张府和杨府递送拜帖和文章的贡士都未得一面,方微微皱眉。
“张学士将要致仕,投递名帖之人并不多。杨大学士却是一人不见,难免有些奇怪。”
李淳三人谈论时,杨瓒少有出言。偶尔出声,也多是谈论策论文章,如同闫璟对峙,锋芒大露之举,再未曾出现。
他不提,李淳等人却不会沉默。
他们已同闫璟交恶,自不希望闫璟在殿试中大放异彩,得天子青眼。
见三人确是提心,杨瓒不得不出声安慰。
“三位仁兄担忧之事,九成不会发生。”
“贤弟可有凭论?”
“自然。”
杨瓒放下书卷,开始逐条分析,为何闫璟不会一步登天,中得一甲。
其一,会试的头三名俱有实才,不出意外,至少会占据一甲两个名额。否则,就是对主考官打脸。历来的殿试也证明这点。
其二,闫璟虽名次靠前,但他之前还有谢丕!阁老之子,才学品行皆是上佳,兼相貌堂堂,殿试之时,当为探花的不二人选。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闫桓之故,想压下闫璟的人,不只几个小小的贡士。
杨瓒顿了顿,方道:“素闻杨大学士同闫御史不和,且后者亦同内阁李学士,户部李郎中有几分龃龉。”
客栈乃消息集散之地,他闭门读书,书童杨土却可四下里打听,掌握的信息并不少。
闫璟有真才实学,春闱名列前茅并不奇怪。但到了殿试,情况就完全不同。
谢大学士之子在前,李大学士和李郎中都不得意,兼有杨大学士动动手指,黜落不可能,想要一甲及第亦是万难。
听完杨瓒的分析,李淳程文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杨贤弟鞭辟入里,所言入木三分,我等佩服。”
杨瓒笑道:“不过一点浅见,敢叫三位仁兄耻笑。”
“哪里!”
“小弟不才,于策论尚有几分疑问,可请兄长指点?”
“自然,贤弟有何不解?”
杨瓒翻开做好的文章,提出行文艰涩之处,李淳程文等会试名次不及他,做策论的本领却是不低。
几人一番讨论,都有所收获,不由得感叹:圣人道“三人行必有吾师”,不愧为至理名言。
京城之内风云际会,暗潮汹涌。
几百里外的保安州涿鹿县则是白幡高挂,愁云惨淡。
杨氏祠堂前,无论男女老幼皆是腰系麻带,头缠白巾。
祠堂内,十六个牌位,十六口棺材,昭示着一场血淋淋的惨事。
杨氏族长伛偻着身子,似瞬间老了十岁。杨氏丁男立在堂内,老者失声痛哭,壮者握拳咬牙,幼者懵懂嚎啕。
哭声迎着北风,扯着白幡,道不出的凄凉。
祠堂外,族内的妇人亦是哭声阵阵,不平、冤屈、怨恨,都凝在哭声中,久久不散。
许久,祠堂门开,族长当先走出,询问一跛着脚、头上亦有伤的族人:“四郎家可安顿好了?”
族人哆嗦着嘴唇,话中带着哽咽。
“四郎的两个兄长都没了,三叔撑着一口气,说……”
“说什么?”
“说让族长放心,他不会死,不能死。就算和天挣命,也要撑到四郎金榜题名,撑到闫家遭报应一日!”
“三弟啊!”
听闻此言,杨氏族长终支撑不住,悲呼一声,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