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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时,马海伟才明白了俩人一直音画不对位,翻着眼皮想了想,用食指戳点着说:“嗯……我跟你说,这个确实得找你鉴定,这瓦盆里藏着具尸体呢。”
蕾蓉打了个寒战。
饶是她从事法医事业多年,也很少听见这么惊悚的话,小小的瓦盆里,藏着具尸体?虽然荒诞不经,但越球磨越觉得恐怖。
还有一层骇人之处,就是蕾蓉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精神不大正常。
“老马,我是一个科学工作者,你说的话,从科学的角度讲,我很难理解。瓦盆里藏着具尸体,是什么意思?棘皮动物的尸体?还是节肢动物或软体动物的尸体?”
“人,是人!”马海伟说着激动起来了,用指头敲起瓦盆来,“叮当”作响道:“这里面藏着个人的尸体呢。”
蕾蓉沉默了,当然不是想怎么正确理解马海伟的话,而是琢磨用什么方法叫保安或报警。
马海伟也感觉到,自己要再这么散装着说话,蕾蓉就快把他打包了,于是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一边比画一边说:“有个人被害死了,凶手把他的尸体焚化,骨灰和土和在一起,烧成这个瓦盆啦!”
蕾蓉听懂了,也呆住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蕾蓉不禁再一次把目光聚集到那个瓦盆上面,这一回她看得很认真,认真得甚至有一些敬畏,就像她每次准备解剖尸体前一样。然而这个瓦盆是那么粗陋、那么普通、那么不起眼……完全看不出里面埋藏着一段骨殖或一注冤魂。
“从理论上讲,你说的这个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蕾蓉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语言,“但是,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个瓦盆里掺和着骨灰呢?”
马海伟说:“嗯,所以我才来找你嘛,你给鉴定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蕾蓉摇摇头道:“老马,你可能不大了解焚烧会让人体产生什么样的变化,火焰会彻底破坏骨骼中的有机成分,先是炭化,骨头会从原本的颜色变成黑色,然后随着有机化合物的进一步燃烧,黑色逐渐变浅为深灰、中灰、浅灰,最终变成白色,这时的骨头被称为煅化骨。煅化骨从基本形态上看变化并不大,只是比原来缩短了四分之一或者更多,但依然有个‘骨头样’,通过这种灰烬状骨架,一个训练有素的法医人类学家还可以判断出死者的性别、种族和大致年龄,但是一旦研磨成骨灰,那就变成了人们常说的‘齑粉状’。目前的法医学科技,对粉末状骨灰几乎可以说是束手无策。就拿你拿来的这个瓦盆说吧,首先,即便鉴定出瓦盆的构成成分,发现里面确实含有骨灰,也还需要进一步鉴识是人类的,还是其他脊椎动物的骨灰;其次,就算证实是人类的骨灰,除非死者死于重金属中毒,会在骨灰中形成残留,否则也很难从中发现什么犯罪证据。”
马海伟愣了片刻,半张着嘴巴,小眼睛眨啊貶的,然后把外套往身上裹了裹,“照你这么说,这人算是白死了?”
蕾蓉很耐心地说:“老马,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就算鉴定出是人类骨灰,也找不到犯罪证据。如果没有犯罪证据,死者很可能是正常死亡的啊,那么做这个鉴定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给鉴定一下,不就知道他是不是被杀的了?”马海伟眨巴着眼睛说。
蕾蓉一时气馁,她算是知道,今天撞上一只专门咬着自己尾巴打圈的笨猫了,这么掰扯下去,中国足球队拿世界杯冠军了,估计还没掰扯明白呢。正在发愁怎么能给一个逻辑混乱的人讲清楚鸡先生蛋还是蛋先生鸡,就听见有人敲门,蕾蓉说了一声“请进”,门开了,露出了林凤冲和楚天瑛两张略显紧张的面孔。
“蕾蓉,你好!”林凤冲十分尊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对马海伟说:“老马,你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然后,他的目光就盯住了那个放在蓝色粗布包裹上的瓦盆。
“就是这个?”楚天瑛走过来,指着瓦盆问林凤冲。
林凤冲耸了耸肩膀,伸出手试探着去拿瓦盆,见马海伟没有异议,才拿起来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个究竟,神色放松了许多,对楚天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谁要为这么个东西袭击警车,谁才真是有病!
楚天瑛接过来也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确实是毫无所获,便问马海伟道:“老马,你昨从渔阳县带回这么个土特产来献给蕾蓉?”
“你们认识啊?”蕾蓉啼笑皆非,“什么土特产啊,说是里面有个尸体,让我做尸检呢!”
林凤冲介绍了一下马海伟此次协助警方侦办缉毒案的经过,也大致说了一下警车半路遇袭的事情,然后对马海伟说:“你着急忙慌地半路下车,敢情就是请蕾蓉给你这个瓦盆做尸检,荒唐不荒唐啊!”
马海伟有点烦躁地说:“我跟你们都说不清楚,这瓦盆里真的藏着一桩天大的冤案。”
“行啦行啦!你好歹也当过警察,你自己琢磨你那话靠谱不?”林凤冲说着拉他的胳膊,“走,跟我回警局去喝杯茶,别打扰蕾蓉办公了,她每天应付各种奇怪的死人还忙不过来呢,哪儿有工夫再接待你这奇怪的活人啊!”
“我不去!”马海伟生气地拨开他,“你们咋就不相信我这个郑和呢!”
蕾蓉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马海伟缘何做这般悲壮的自比,后来琢磨出来,这家伙八成是说自己像怀抱璞玉却无人认识的卞和,说错了才说成明代航海家兼太监郑和,林凤冲又好气又好笑,捅了捅他道:“哥们儿,我们相不相信你是郑和,不重要,重要的是弟妹相信不相信……”
马海伟这才反应过来,一句话没说对,自己给自己卸了个重要的零件,但他真的是无心开玩笑,抱着胳膊说:“反正,蕾蓉要不给我这个瓦盆做鉴定,我就不离开!”
“拉倒吧!跑法医鉴定中心当钉子户——你可真是想死了!”林凤冲给楚天瑛使了个眼色,俩人上来拉胳膊拽腿要把马海伟强行带走,马海伟急得抱着桌子角嚷嚷道:“我不走我不走,搞不清这个瓦盆的事儿,我就是不走!”
“啪啦”一声巨响!
几个人拉扯中一不留神,竟把蓝色粗布包裹拽到了地上,那个瓦盆也摔了个粉碎!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分裂成许多块的瓦盆,以为上面会升腾起一道象征冤魂的黑色烟雾,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瓦片骨碌到蕾蓉的脚下,形状像一枚为了嘲讽而特意吐出的舌头。
“胡搞!”林凤冲狠狠地瞪了马海伟一眼,“跟我回去!”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马海伟困惑地嘀咕着,很不甘又很无奈地被林凤冲拖着往门口走去。
楚天瑛向蕾蓉告别说:“蕾主任,打扰你了,我们先走了。”
“等一下。”
蕾蓉的声音,有些异样。
三个走到门口的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望着她。
只见蕾蓉蹲在地上,捡起了那个骨碌到脚下的瓦片,对着窗外那阴沉沉的天光,仔细地看着这个形如舌头的瓦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伸出另一只手,雪白的手指捏住那个“舌尖”轻轻一用力,“咔”的一下把它掰了下来,用指尖搓了几搓,放在掌心里又认真地查看了一番,接着,她站起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对老马的话,看来我们有必要相信一部分了。”
马海伟、林凤冲和楚天瑛都不明就里地怔怔地望着她。
蕾蓉走到他们面前,摊开掌心——
平躺在粉色的掌心的,是一颗已经被烧黑的牙齿。
“成人的,臼齿。”蕾蓉说。
马海伟一下子瘫坐在了靠墙的椅子上。
林凤冲愣了片刻,拖了把椅子坐在马海伟的对面,先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严肃地说:“老马,说说咋回事吧!”
马海伟的目光像磁盘整理一般纷乱了片刻,然后从昨晚留守小花房开始一点点讲述起来,讲得很详细,包括他怎么喝了几大口衡水老白干,吃了几颗发霉的花生米,想躺下睡觉却被越来越大的雨声吵得烦躁不安,就打开破旧的收音机,不知怎么的就拨到了一个频道,突然听见了凄惨入骨的哀婉唱腔,由于印象太深,马海伟甚至还哼了几句唱词出来:行至在渔阳县地界,
忽然间老天爷降下雨来。
路过赵大的窑门以外,
借宿一宵惹祸灾。
赵大夫妻将我谋害,
他把我尸骨未曾葬埋。
烧作了乌盆窑中埋,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
大白日里,林凤冲、楚天瑛和蕾蓉听得寒毛倒竖。
“我当时被那戏曲催眠了似的,半睡半醒的,就感觉花房里还有一个人,真的,那感觉特别清晰。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我知道他就坐在我的床头,穿着黑色的、拖得长长的衣服,他从牙缝往外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却说不出来,只能从腔子里往外喷血丝似的……恍惚间,我看到了极其可怕而逼真的一幕:三年前的一个深夜,天下着大雨,我是一个找不到旅店,迷失了方向的旅客,真的走进了这个低矮的花房,然后,突然,我的脑袋被凶手砍了下来,身子被他们剁成肉酱,烧成骨灰,和着黏土在瓦窑里烧,这工夫,他们用水冲洗地上的血迹,再用抹布擦啊擦的,擦得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这时,窑中和着我骨灰的那个乌盆也烧成了,也许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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