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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蛊,如今这位姑射仙是她女儿,性情却不似其母,因其年纪尚轻,不少人觉得她比季繁霜好打交道,可冯墨生是何等眼光毒辣之人,少有几次合作后,他就知道江烟萝看似温柔绵软,实则乖张狠戾,是个不能多打交道更不可敷衍轻忽的厉害角色。
似这般面热心冷的女子,若非真心接纳一个人,岂会将至关重要的子蛊给他?
一瞬间,冯墨生连呼吸都滞住,死死盯着昭衍心口上的血纹,面色阴晴不定。
他目不转睛,昭衍却没有大剌剌袒胸给老男人看的癖好,随手将衣襟拉拢,笑道:“这血纹的真假,想来以冯楼主的身份和阅历是不难判断的,倘若冯楼主真要偏信这来历不明之人,晚辈也无话可说,只好等出去以后禀报仙子,请她亲自与冯楼主说道了。”
昭衍不怕冯墨生杀人灭口,且不说这老狐狸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连心蛊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子母感应,他若在这厢出了事,哪怕相隔千百里,江烟萝也会立时通过蛊虫感应到,冯墨生是决不会做出这等蠢事的。
果不其然,冯墨生的铁钩缓缓落下,阴鸷目光在昭衍和甲六之间打了个转,最终落在昭衍身上,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甲六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有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了,偏偏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昭衍向冯墨生抬手一礼,道:“晚辈昭衍,有幸忝为浮云楼姑射仙直属部下,此番奉命前来襄助二位楼主,免中奸贼恶计!”
饶是冯墨生心中已有猜测,此时听他亲口说出也不禁有种荒谬绝伦之感,他盯着昭衍,沉声道:“什么毒计?”
昭衍却是抬眼看向甲六,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方才说过,惊风楼派到这里的十六名探子,除你之外都已死了?”
甲六本是惴惴不安,闻言反而安下心来,道:“不错,我们十六人在发现云岭山贼情后遭到追杀,仅我一人侥幸活了下来!”
昭衍笑道:“说得对,确实只有甲六活下来了,可你不是甲六。”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出口之后,不仅暗卫们惊慌起来,冯墨生亦是眉头紧皱,那自称甲六的男子更激动起来,他厉声道:“你胡说!我若不是甲六,谁是甲六?”
昭衍没理他的叫嚣,自顾自地道:“云岭山的匪首姓方,名字来历皆不详,山里的人都称他为‘方掌事的’,此人非但刀法一绝,做事更是老练周全,第一次抓到四个探子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些人出自听雨阁,意识到朝廷盯上了这里,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于是他立刻安排人手有序撤离……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云岭山势必对内外都严防死守,里面每个人都曾朝夕相处,外人想要混进来谈何容易?于是,在穷途末路之时,甲六等四名密探的确采取了分兵之法,却是一路北上,一路向东。”
甲六怔了怔,他张口想要辩驳,昭衍却不给他机会,继续有条不紊地道:“向北的两人不必多提,他们成功发出了一封密信,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没出宁州就被毁尸灭迹了;剩下的甲六跟癸九小心隐藏,绕了许多远路才甩开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追兵,他们知道栖凰山会在五月初五那天召开武林大会,届时不仅会有各路江湖人赶去,听雨阁也会派人前往,于是伪装成寻常游侠,朝栖凰山而去……可惜,癸九伤势太重,没撑到中州就死了,唯独甲六抵达了栖凰山,奈何他来晚一步,错过了拜见萧楼主的机会,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见到了姑射仙。”
冯墨生目光微凝:“你是说……如今在姑射仙身边,还有一个甲六?”
“绝不可能!”
不等昭衍开口,跪在地上的甲六已忍不住出声,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遇到这样荒谬的事情,自己就是甲六,天下何来另一个甲六?
昭衍不屑于看他,转头直视冯墨生,道:“天干密探的身份,想来就连冯楼主也是不知究竟的吧?”
冯墨生脸色铁青,半晌才点了点头,道:“没错,纵观阁中上下,除了阁主之外,便是玉楼主有权掌管天干名册。”
“也就是说,天干密探的身份固然保密,却也不是无据可查的。”昭衍这次施舍给甲六一个眼神,眸中竟有几分冷嘲,“若非查证无误,仙子怎会派我加紧赶来云岭山?倘若我所言有假,待到冯楼主回京之后向玉楼主求证,讨要名册一查,甲六究竟是何人,届时自会水落石出,我与仙子何必要撒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
甲六先是一愣,旋即惊醒过来,寒意从骨髓里散发出来,几乎冻住了他整个人。
惊风楼主玉无瑕,浮云楼主姑射仙,若是四天王之二都能证实昭衍所言不虚,其中一个更是掌握着天干名册,谁还会相信一个连自己身份都无法证明的探子?
甲六久在此间,他不认得昭衍,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路数,眼看自己最重要的身份将被当面勾去,他惶恐至极,如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向冯墨生哀求道:“冯楼主!冯楼主你要相信我,我、我当真是甲六啊,我是奉命来到这里……”
冯墨生心念转动不休,他道:“你如何证明自己是甲六?”
“我、我……我身上有刺青,对!咱们听雨阁独有的刺青,它能证明我的身份!”
说着,甲六就要解开腰带,却是忽然想起这刺青是用了特制的药水,一经纹上就是肉眼难见,除非……是在人死僵冷之后。
他的动作顿住,面上浮现出挣扎之色,又听一旁的昭衍幽幽道:“刺青算什么?我们寒山族人身上也有刺青,再怎么独门的药水也少不得那几样药材配比,若是有心人肯下本钻研,当真以为区区一道刺青就能证明什么?”
这话与冯墨生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听雨阁的水纹刺青固然独特,可他多年来也遇到过以假乱真的赝品,所谓刺青只能作为一重身份的证明,如甲六这等存疑之人,刺青已不值一提了。
甲六呆若木鸡,连日来紧绷的精神终于在此刻断了弦,他猛地扑向昭衍,撕心裂肺地吼道:“是你!是你在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面对这等失去了理智的疯狗,昭衍只是冷笑,压根无须动用藏锋,只在甲六扑到近前时陡然抬脚踹出,一下子正中腹部,那去势汹汹的人登时弓身如虾,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哇”地吐出大口鲜血。
昭衍下手极有分寸,这一脚只让甲六爬不起来,却没有伤及他的性命,冯墨生见他如此坦荡的模样,心里摇摆不定的天平终于偏斜,对身边暗卫吩咐道:“将人拿下,待出去之后好生审讯一番。”
“是!”
两名暗卫应声上前,将甲六从地上拖拽起来。
冯墨生转过身,严峻的脸色重新缓和下来,问道:“方才你说自己是奉姑射仙之命来此襄助,可是那边掌握了不为人知的紧要情报?所谓的奸贼恶计,又是什么?”
昭衍这回不敢怠慢,道:“实不相瞒,甲六见到仙子之后,向她……小心!”
话到半截,语气倏变,冯墨生见他神色一厉,同时听到后方传来暗卫的示警,竟是甲六挣脱了桎梏,夺过一柄长刀使出浑身解数向这边冲杀而来!
听雨阁里不留废物,哪怕这甲六已经身带残疾,可在激愤难当之下,他鼓足了全部力气拼死一搏,竟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冯墨生身后,一刀就要砍下!
昭衍当即拔剑出鞘,可他快不过冯墨生。
蓄势已久的铁钩自冯墨生左边肩头向后挥出,只见寒光闪过,旋即血花飞溅,钩尖如切豆腐般割开了甲六的脖子,将他的喉管都勾了出来。
一声脆响,刀刃贴着冯墨生身子右侧无力落下,甲六的嘴巴跟喉咙一同冒着热血,他瞪大了眼睛,发出“咯咯咯”的气音,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鲜血淌过钩身,快要濡湿衣袖的时候,冯墨生终于回头,随手将死不瞑目的尸体推倒在地上。
他没有看见,在自己转身的一瞬间,昭衍的唇畔掠过了一丝笑容——
这狗急跳墙的蠢货也不敢袭杀冯墨生,他那一刀真正要砍的人是站在冯墨生面前的昭衍才对。
从此以后,世上当真只有一个甲六了,尽管这第二个甲六……至今尚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