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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即便如此,我仍要谢你。”
“倘若无路可走,死在你的手里,总比落在那些魔头手里受尽折磨来得好上百倍。”江烟萝将一缕乱发捋到耳后,她始终是温柔恬静的,哪怕说着如此决绝的话语,脸上也不见半分狠戾,从容如一株经霜历雪的白梅。
昭衍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方咏雩,想起路上听见的江湖传言,忍不住暗笑。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说什么死不死的,怪不吉利。”昭衍拍掉手里的馒头屑,站起身来打量在场诸人,发现重伤者竟有近十数,心里不禁沉了下去。
穆清问道:“咱们现在算是安全了吗?”
昭衍叹气,摇头道:“我只是凭借轻功和地形将他们暂时甩开,快则后半宿,慢则明早,他们就会找到这里了。”
生死危机迫在眉睫,众人心头俱是凛然,那些负伤的弟子也知道自己成了拖累,纷纷出言劝大家快走,不要管他们。
这些人七嘴八舌,吵得江平潮又是难受又是头疼,喝道:“都闭嘴!老子拼了命让你们活到现在,不是为了让你们死在这儿的!”
即便虎落平阳,江平潮余威不减,众弟子都安静下来,唯独石玉梗着脖子道:“逃命不比赶路,若是带着我们,谁都走不了!”
江平潮气得脸色铁青,又不能跟个半大少年发火,只能狠狠瞪向方咏雩,却见他沉吟片刻,竟是开口道:“不错,眼下敌强我弱,如果带着伤患同行,要想逃出生天无异于痴人说梦。”
“咏雩你——”
“哥哥!”
眼看一场冲突就要爆发,江烟萝连忙叫住自家兄长,同时暗使秋娘上前将两人隔开。
昭衍这才注意到,江烟萝始终坐在位置上不曾挪动,露在裙摆下的右脚踝隐约可见树枝和布条,恐怕是伤到了腿,若要丢下伤患,她也将是不能随行的人员之一,难怪江平潮大发雷霆。
江平潮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方咏雩,哪怕穆清在旁劝说也险些压不住他的怒火,咬牙切齿地道:“方咏雩,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这话不仅要说,还必须去做。”方咏雩毫不畏惧地与他对峙,“平潮兄,昭衍已经把事情始末说得明明白白,我等身死事小,背后阴谋事大,咱们不能都死在这里,你懂吗?”
江平潮呼吸一滞,他自然懂,才会在这一刻痛如刀割。
方咏雩的意思很明白,留下伤患断后,为其余人争取突围的时间,不求大家全身而退,只要尽可能地保住活口,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及时告知各大掌门,以免被黑道打得措手不及。
这些伤患里不仅有三大门派的弟子,还包括了江烟萝和方咏雩自己,他们也是拖延追兵的香饵,而决心已定,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一时间,山洞里变得寂静如死,只剩下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或许还有个折中的办法。”就在这时,昭衍忽然打破了沉默。
众人齐齐转头看他,只见昭衍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飞快勾画起来,他画得不算精细,却是简单明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山势走向和水陆转合,
“这是……”刘一手眼中精光大亮,“梅县周遭的地图!”
“然也。”昭衍笑了笑,“就算是逃命,也不能学没头苍蝇般乱窜吧?”
江烟萝被秋娘搀扶过来,望着地上逐渐详细的地图,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问道:“你哪来的?”
“我来梅县第一天就准备好了。”昭衍得意道,“毕竟我是受人之托来杀地头蛇的首脑,总要给自己留下后路。”
等到其他人也围了过来,昭衍在地图某一处画了个圈,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在这里,往东走就是梅县地界,自投罗网断不可取,南面多黑道势力,又与栖凰山的方位相反,唯有西、北两条路可走。”
穆清道:“他们想要杀人灭口,定然也会在这两个方位守株待兔,无论我们走哪条路都会落入陷阱。”
“因此,我赞成方少主的办法,分兵。”昭衍在西、北两条路上都划下一道,复又指向前方,“梅县本就位于泗水州边缘,往西百多里就能抵达越州,那里繁华更胜梅县,不仅有丐帮一大分舵,还有一些白道帮派盘踞,更好接应我们。”
“太远了,长途奔袭易生枝节。”方咏雩眉头紧皱,“向北又如何?”
“倘若向北,咱们从这里出发,绕行下深涧,沿着山势取道,八十里后可见一条大河,水流湍急,河面宽逾数十丈,横贯两处险峰,仅以一道栈桥相连,若能抢先过桥就能甩开追兵。”
众人陷入两难之中。
“相较之下,向西比向北稳妥,这个方位的伏兵定然也多,再加上长途奔袭,智取胜算大过强攻,而向北……距离缩短大半,路途险峻,人越多越是举步维艰。”昭衍一一看过这些人的面目,“如何分兵,诸位自行决断。”
说罢,他丢下树枝,头也不回地走出山洞。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歇了。
昭衍没走远,他飞身上了一棵最高的树,在湿漉漉的树干上打坐调息,内力聚于双耳,心上一片澄明,即使双目未睁,四下风吹草动也好,水滴虫鸣也罢,无一不映在他脑海中。
争论声从山洞里隐约传出,尽管他们刻意压低了些,仍被昭衍捕捉到了。
昭衍知道他们为何争执,那两条路看似各有利弊,实则生死已判,因为伤患经受不住长途奔袭,而险路的尽头是未知彼岸。
真正的活路只有向西,之所以提出向北,不过是让将死者为他人掩护求生,若选了这条路,最终能活下来的人不过十之一二,只比原地等死好上一星半点罢了。
因此,分兵结果只能是健者向西,伤患向北。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停在了树下。
昭衍睁开眼睛,跳下树干拍了拍身上水珠,问道:“决定好了?”
方咏雩孤身站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嗯,说定了。”
“几路?”
“分三路,两路向西,一路向北。”
“三路谁主,怎么走?”
“刘叔跟平潮兄带第一路,二十六人,丑时正出发,往西穿林开路,引走第一波追兵……秋娘与穆女侠带第二路,十八人,寅时正出发,路线一致,扫尾夹击,过林后会合一路冲官道,借助来往商旅车马再行分散,至少能保一半人过关。”顿了顿,方咏雩眼神微冷,“我和阿萝带第三路,二十四人,丑时三刻出发,向北下深涧。”
“诱饵对半放,不怕两头尽失?”
“若只放一边,另一边绝无生路。”方咏雩看向自己的手,自嘲一笑,“软柿子总要比硬的好捏,那些家伙不蠢,知道怎么选最稳妥。”
“剩下的人呢?”
方咏雩的眼珠像是被黄蜂尾蛰了一下,他飞快地眨了眨,忍住喉头哽咽,艰涩道:“他们……走不动了。”
即便是分兵,也不是每个伤患都能强撑着走完最后一段路,那些一步都走不了的人选择留在这里,尽可能为其他人拖延时间。
昭衍默然片刻,道:“你想杀人?”
方咏雩之所以一个人来找昭衍,只因为他不敢在那山洞里多留片刻,不敢再多看那些心存死志的人一眼。
昨晚若是昭衍没有来,方咏雩已经撕毁了隐忍伪装,大开杀戒。
即便他打不过尹湄,无法救众人逃出生天,能够痛痛快快杀上一场,总好过到死仍是窝囊废。
方咏雩垂眸,道:“是又如何?”
昭衍反问道:“方少主,你杀过几个人?”
“一个,他想杀我。”
“当时什么感觉?”
“……脏。”
昭衍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得弯下腰去,让方咏雩有些恼怒,可不等他发作,这混不吝又直起身来,唇角锋利如刀。
“脏就对了,记得下手利落些,别被血溅一身。”昭衍转身望向那片黑暗丛林,“这江湖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若犯我……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