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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五千万元调度资金,昌都市政府也就解了燃眉之急,可以喘一口气了。至少煤矿爆炸事故期间市领导给各单位许过愿的经费和春节期间干部职工的工资有了着落,各单位不用天天来找政府和财政了,市委市政府也用不着担心离退休老干部上访闹事了。
傅尚良和沈天涯回到昌都,人未解甲,马未卸鞍,就蹲在预算处,分轻重缓急不同情况,把该拨下去的资金和工资款都拨付了下去,还有少量余钱,先为下月工资预留了一部分钱,再就是给市委市政府计划了多年一直没有办成的几个胡子项目安排了一些资金。老百姓过日子,说是仓库有粮心不慌.财政要维持正常局面,也是金库有钱人不慌,虽然这钱是从省财政调度下来的,以后还要扣回去,但调度下来的钱也是数起来哗啦啦作响的钱,傅尚良和沈天涯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眨眼间,春节临近。昌都市有一个传统,就是农历二十四为小年,到了这一天就等于进入了年节,大家已经没有多少心思上班,单位领导也不再安排具体工作,大家开始为过年的事策划操持。预算处把该拨的资金拨出去后,其他就没有什么硬任务了,沈天涯把处里人分成两组,轮留来上班,节余的时间可自由安排,只是手机一定要开着,万一有事,随时都能联系上。大家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既坚守了岗位,又能做些过年准备。
财政局这样一年到头难得有闲的部门尚且如此,别的单位就可想而知了。连市委和市政府两大院子里大部分单位也都闲了下来,常常是门可罗雀。人去楼空。单位有人也是关了门的,几个躲在里面学文件。什么文件?五十四号文件或一百零八号文件。扑克牌不是五十四张一副么?机关干部就说是五十四号文件。打一副扑克一般是三打哈,还有拿两副扑克打拖拉机的,共有一百零八张牌,便成了一百零八号文件。
也有不喜欢学文件的,就扎堆聊天说笑话,寻点儿开心。笑话当然越荤越有听众,不荤不成笑话。笑话说够了,就说些机关里的人和事。比如谁谁谁的老婆常往领导办公室跑,她的丈夫肯定在外面包了二奶了;谁谁谁被纪委叫了去,可能要在外面过年了;谁谁谁近来在常委楼里走得勤,看来下次干部凋整有希望了。
不过近来大家议论得最多的是市委几个主要领导,说什么省委要安排欧阳鸿到省人大任职,找他的人少起来了,找顾爱民的多了。说什么顾爱民做了两届市长了,虽然政绩平平,但皇帝轮流做,这个市委书记也该轮到他的头上了。说什么顾爱民做了书记,最有可能接他的班的,数来数去,大概就是贾志坚了,因此他在省里活动得最积极。
这些话传来传去,就传得满城风雨,仿佛真是那么回事似的。最后传到了欧阳鸿耳朵里,他知道有人希望他早点离开昌都市,心里就来气,在春节前一次市委全会上公开表态说:“现在社会上传说我就要离开昌都市了,这些人是看着我欧阳鸿不顺眼,想赶我走,我跟大家表个态吧,我跟昌都市人民感情深,暂时不想走,昌都市人民也希望我再在这里干几年,省委也要求我留在昌都市,彻底改变昌都市的面貌。”
听话听音,大家听出来这话是说给在场的顾爱民和贾志坚他们听的。顾爱民和贾志坚不傻,当然也心知肚明,立即表态,说什么昌都市这几年政治稳定,经济繁荣,完全是欧阳书记带领市委一班入团结奋斗的结果,昌都市各项事业正在蒸蒸日上,昌都市人民和昌都市的伟大事业离不开欧阳书记,大家真诚地希望欧阳书记在昌都市多工作几年,为昌都市人民的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全会上的话很快就传了出来,比正式下达红头文件还要传达得快捷准确,深人人心。财政局里的人自然也很快知道了全会精神,有人就到沈天涯那里去向他表示祝贺。沈天涯知道他们把自己看做是欧阳鸿的人,欧阳鸿在市委全会上都说了他不会离开昌都市,那对于沈天涯也就是一个特好的消息,因为欧阳鸿不走,沈天涯就进步有望,前途光明。
沈天涯不愿参与这些议论,觉得无聊透顶。而且那是领导们之间的权力之争,你一个处长关心多了毫无意义。他便有意躲避着众人,没有事的时候尽量少呆在财政局。他打算跟叶君山商量商量,拿点时间上街适当备些年货。病人也是要过年的,这个时候医院里的病人少了不少,医院财务处也应该清闲下来了。
谁知叶君山的财务处长的任命上个星期下达后,她一时成了大忙人,不是这里有账务要结算就是那里有欠款要清收,仿佛晚上不睡都应酬不过来似的。应酬一多,家里就难得顾得上了,有时早上七点多出的门,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
而过去叶君山是典型的贤妻良母,除了上班就是相夫教子,家务事都一手包了,基本不让沈天涯插手。特别是对家里的卫生,更是格外讲究,再忙再累,每天都要大汗淋漓地把地板和家具擦抹一遍,家里从卧室到客厅到厨房到洗漱间都弄得整整洁洁,一尘不染,连地上一根小小的头发都要小心捡走。现在却一反常态,跟过去倒了过来,床上被子乱堆着,阳阳的书刊玩具撒满整个客厅,厨房里搁着好几天没清洗的碗筷,一家人的脏衣物塞在洗漱问的角落里,发出难闻的怪味,让人呕心。
面对这么个一塌糊涂的家,沈天涯百般无奈,只得挤时间自己动手对付对付,好歹也要让自己在家里呆得下去。这天下午沈天涯没到局里去,将一个混乱不堪的家收拾了一下,把污垢遍布的地板拖了,发臭的衣服扔到了自动洗衣机里。还没弄完,天就黑了下来,阳阳嚷着饿了,沈天涯只得开了煤气着手做饭。饭做好了,叶君山打来电话,说是晚上有客户请客,不回家吃饭了。沈天涯一听就来了火,想吼几句,还是忍住了,搁了电话。
服侍阳阳吃过饭,洗了澡,再哄上床,沈天涯这才坐到客厅里,开了电视。电视里一会儿是妇科药物和减肥美容广告,女人的大腿胸脯暖昧地在屏幕上晃来荡去;一会儿是清宫戏,清朝的皇帝一个个都比美国总统还英明伟大,好像吾辈没能得到大清皇帝的英明领导,真是生不逢时,枉来人世。沈天涯就无奈地关了电视,在客厅里发起呆来。
沈天涯知道,有时候医院的财务处长比财政局的预算处长的确还要忙。现在医院跟外面的财务往来比较多,除了医护方面的账务外,设备更新快,药品购置量大,进进出出的款项非常多,财务处长权力可不小。尤其是昌都市人民医院,最近正在兴建门诊大楼,基建费要从财务处拨出,叶君山还不成了那些包工头狂轰滥炸的对象?沈天涯就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给人民医院安排那笔款子,让叶君山做了这个财务处长。
大约快十一点的样子,叶君山才从外面匆匆赶回来。进屋后,一边脱鞋,一边向沈天涯解释,说是门诊大楼的基建包工头把她和范院长几个请去好好招待了一番。沈天涯没理她,青着脸看着天花板。叶君山开始还没意识到沈天涯的冷淡,继续说道:“这个包工头出手还大方,不然他别想春节前拿走前期工程款。”
看上去,叶君山对当上这个财务处长感觉非常良好。她又自顾自说了些得意事,见沈天涯一直不搭腔,觉得有些不对,才在他脸上瞟了瞟,说:“你这是怎么了?看你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吃了泻药?”沈天涯这才没好气地说:“你才应该吃些泻药,肚子里装多了大鱼大肉,会上火的。”
叶君山本来是要到卧室里去换衣服的,这一下站在客厅中间不动了,对着沈天涯做河东狮吼状:“你长年累月在外面混,我对你说三道四过没有?这段时间我多在外面应酬了几回,还不是为了刚做这个财务处长,想在工作上主动点,把基础打牢些,你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好像我在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说着,打开坤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大信封,理直气壮地啪一声摔到桌上,说:“这样的应酬不去,我弱智?你不去,领导照样要去,领导去了,就会给人家批条子,到时你就是卵毛都没看见一根也得给人家办事,而人家不但不会说你好,还会在后面嘲笑你。”
跟女人唇枪舌战,男人是占不到上风的,沈天涯自然不会去理睬叶君山,干脆到卧室里躺下了。叶君山在客厅里傻站了片刻,因没了攻击对象,自觉无趣,把一直提在手上的坤包扔到搁着那个信封的桌上,去了卫生间。
简单洗漱了一下,走进卧室后,沈天涯还是不理她,身子朝里,假装睡着了。叶君山更是放不下面子,便拉过被头,把一个冷冰冰的脊背给了沈天涯。背靠背睡到下半夜,沈天涯忽然醒了,一翻身,见叶君山半个肩膀露在外面,怕她冻着,伸了手给她拉被子。拉到一半,叶君山也醒了,肩膀一收,缩进了沈天涯怀里。本来就是生的孩子气,彼此并没什么大不了的隔阂,这时两个身子面对面一贴,一切便冰释了。沈天涯在叶君山脸上吻吻,说:“我是见你这么疲于奔波,心疼你嘛。”叶君山在沈天涯胸前捶一把,说:“你心疼也不是这么心疼的呀。”
亲热了几下,就没了睡意,两个人说起闲话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叶君山带回来的那个信封上。叶君山告诉沈天涯,里面有整整两万元,除了她,范院长和另一位在一起吃饭的副院长都收了。
沈天涯自己也是收过人家红包的,对这一套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对叶君山收的红包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沈天涯收的红包都是拨款单位的,拨款单位的目的无非是想跟预算处的关系亲密些,来拨款时你有个好脸色给他们,而且一般数量并不大,即使数量大一点,安排机动财力时照顾了拨款单位,拨款单位吃小亏占大便宜,心里高兴都高兴不过来,想着下次还可用同样的方法再到财政局去淘金,自然不会去拱你。何况你单位的拨款只能放在财政局,不可能到别处去拨,你把财政的人拱下去了,首先就会坏了自己单位的声誉,以后不仅仅是上财政局,就是到别的地方去,也没谁再敢跟你接触。也就是说预算处跟拨款单位今日不见明日见,足一种长期的工作关系,这样的关系为彼此之间的利益往来提供了较为可靠的安全保证。
而医院与包工头的关系却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基建一完,便各奔东西,今后难得再有什么瓜葛。基建工程往往又很复杂,包工头能包到工程,能让工程验收合格,交付使用,拿到建设款,非使出通天本领,过五关斩六将不可。这样一个复杂的过程,可谓环环相扣,你只能保证你这一环尽量安全可靠,却不能保证其他环节也出不了问题,一旦其中某一环出了什么差错,你这一环也会被套进去的。好多基建工程大案还不就是因为一个小环节出了事,把后面的大链条给扯了出来?
叶君山对沈天涯的看法却不以为然,说:“我这点小钱算什么啰?没有基建款项的时候,医院每年都有数千万元的药品和设备购置款进出,医院前几任领导早肥得流了油,也没见谁出过什么问题。”
沈天涯见一时没法说服叶君山,只得放弃了努力。细想叶君山对这个财务处长梦寐以求,原本就是看中了这么一点好处,要么当初就不让她做上这个财务处长,现在财务处长已经到手,想要她保持廉洁又谈何容易?世风日下,诚信缺失,有多少地方还有廉洁可言?所谓的廉洁,其实只有在无法腐败的地方才可能保持。试想,谁有什么办法让工人叔叔和农民伯伯不廉洁么?
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沈天涯只好缄嘴不声了。
叶君山要在外面应酬,沈天涯多少要管一下处里的工作.家里实在顾不过来,沈天涯只得打电话到老家,跟父母亲商量好,要他们到城里来过年。每年这个时候,县区财政都是要到币里来进贡的,沈天涯又给县预算部门打了电话,他们就顺便把沈天涯的父母给带了过来。这祥沈天涯才又从杂乱的家务中解脱出来。
没两天就到了春节,一家五口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叶君山过年的时候也没闲着,除了基建老板老缠着不放外,医疗器械生产企业的销售处长,医药么司销售代表纷纷打来电话,请叶君山和医院有关领导打牌娱乐。连东方魔液公司的孙总和余从容他们也出动了,开了新购的高级进口面包车,把叶君山和医院里的实权人物拉到一个最近才开辟的度假山庄潇洒了两天。
倒是沈天涯回绝了各类应酬,除到傅尚良家里遛了一趟外,其他什么地方也不去,好好在家陪了父母两天。其间还给郭清平打了一个电话,想去看看他,郭清平说他正在忙欧阳书记出国考察的相关手续,没几时在家里呆的。沈天涯问欧阳书记什么时候出国,郭清平说就在阳历三月下旬,得开过人大会之后了。
到了初三,沈天涯才跟罗小扇联系上,拿上那次跟何副主任他们打麻将赢的一万五千元去了局里。上到非税收入处,罗小扇先到了,已将那十四万元现金从保险柜里取了出来。加上沈天涯这里的一万五,一共有了十五万五千元。罗小扇想起身上还有五千元私房钱,也拿了出来,刚好凑齐省财政原定给楠木村的十六万元,这样也就对得起楠木村了。
出得财政局,罗小扇事先联系好的出租轿车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们不想要自己单位或外单位的车.可带着这么一大笔钱,又不好去挤客车,出租车贵是贵点,但安全。
两个小时后,车子就到了昌宁县城。他们没有惊动县财政局的人,让司机直接朝楠木村方向开去。很快上了一条乡道,因养护不力,到处坑坑洼洼的,司机尽管开得小心,车子还是左一下右一下地震荡着,震得叶君山都晕晕乎乎了。沈天涯就把她的头搂到胸前,想替她做一回减震器。
这时沈天涯记起祝村长家已装了电话,是不久前祝村长特意打电话告诉他的。沈天涯就找出号码本,拨了他家的号。祝村长一听是沈天涯,激动得不得了,说:“是沈处长呀,我正要给你电话拜年呢,结果号码不知弄什么地方了,问你二舅要,他到女儿家过年去了,这电话也就没打成,想不到还要你亲自打电话来。”沈天涯说:“我打电话是告诉你不要离开村里,我已经过了县城,正往楠木村赶呢。”
祝村长哪里想得到财神爷会跑到他村上来?一时慌了神,说:“您真的到了昌宁?真的要到楠木村来?”沈天涯说:“是呀,去给你拜年。”祝村长说:“是我应该给您拜年。好好好,我马上到村外去接你。”沈天涯心想,给你们送来十六万元现金,你来接一接也值得,就说:“好吧,你来一下,免得我们迷路。”听沈天涯说出“我们”两字,祝村长就问:“是不是老婆孩子也来了?”沈天涯笑道:“什么老婆孩子,我单位里一名处长,人家可比我还关心你这条路啊。”
挂了手机,沈天涯看看因有些晕车而合着双眼的罗小扇,说:“祝村长还没见着你,就说是我带了老婆来了,见着你本人,那就更不好解释了。”罗小扇不愿睁开眼睛,懒懒道:“不好解释就不要解释嘛。”
半个小时后,小车离开乡道,上了一条更加泥泞坎坷的村道。走了没两分钟,车底突然尖厉刺耳地响了一声,车身猛地往上一弹,熄火了。司机不肯往前开了,说再跑下去就开不回去了。沈天涯没法,只得摇摇罗小扇,要她下车。罗小扇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问到了哪里,沈天涯说到了目的地,掏出钱夹,按先谈好的价给司机数了钱。要下车时,却见罗小扇那装着现金的小包还在座位上,看来她是晕车晕糊涂了,便把包夹进自己风衣里,这才跟司机道声再见,下了车。
在地上站了片刻,活动活动筋骨,罗小扇这才慢慢恢复过来,两人开始一步一步往前挪去。走着走着,罗小扇忽然停下了,睁大眼睛看着沈天涯,说“坏啦坏啦!”沈天涯装聋卖傻道:“我们不是好好的么?什么坏啦?”罗小扇急得直跺脚,说:“我把包忘车上了。”沈天涯说:“什么包?”罗小扇说:“就是那装着十六万元现金的包。”
沈天涯暗觉好笑,却故意黑着脸色道:“你怎么搞的嘛,装着钱的包都没放到身上?”罗小扇说:“一出县城,我不一直晕车么?下车时也想不起来了。”沈天涯说:“那你想想.是放在局里没带走,还是掉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如果肯定是车上,我打电话给昌宁交警的朋友,让他们到路上把刚才的出租车拦下。”
沈天涯这一说,罗小扇就认真想起来,想了一阵,哭丧着脸说:“我记得出财政局时包是拿到手上的,上车后也一直搁在肩上,是过了昌宁县城后上了乡道,我因晕车才顾不上那个包了。”沈天涯摇摇头说:“你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肯定包就在车上了啰?那好,我这就给交警的朋友打电话。”
说着伸手到衣服里去掏手机,结果掏出来的是一个小坤包。
罗小扇一见这个包,先是愣了愣,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旋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双手在沈天涯身上雨点似地擂起来,一边骂道:“你好坏,吓得我都要得心脏病了。”沈天涯捉住她的手,说:“你这不是恩将仇报么?我学雷锋做了好事,你不但不感谢我,还咒我打我.怪不得如今世人都不敢做好事了。”
沈天涯还没说完,.罗小扇就一把将包夺过去,打开拉链翻看起来,见里面的钱还在,这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她久久地看着沈天涯的眼睛,觉得这个男人又可恨又可爱,可恨的是他拿了包却不告诉她,让她虚惊一场;可爱的是他没有让她犯下大错,而且还这么逗。
女人光爱一个男人,往往是很不够的.只有当爱和恨一齐向她袭来时,她才会变得激情喷发,恨不得将这个男人一口吞进肚子里去。这天罗小扇当然没有把沈天涯吞进肚里去,在冬天刚刚过去春天还没苏醒过来的旷野,她能做的也就是捧起沈天涯的两腮,给他一个深深长长的热吻,吻够了,两人才重新上路,朝楠木村一步步走去。
进入楠木村地界,脚下的路变得更加坎坷了,但毛坯路基却比先前宽阔了。沈天涯熟悉这条路,告诉罗小扇,这就是楠木村正在修筑的村道,他们今天送钱来,就是支持楠木村修好这条路的。
绕过一道弯,只见前面山包上黑压压站着一群人,两个人还没挨近,人群里就噼里啪啦响起脆脆的鞭炮声。沈天涯就回头对罗小扇说道:“他们是知道我们带了十六万元现金,才如此热烈吧?”罗小扇说:“你是在机关里混久了,变得势利眼了,总拿歪歪肠子琢磨人,人家乡里人都是很纯朴的,你别看扁了人家。”
见两人走近了,祝村长带头走出人群,一只空衣袖在空中荡着,另一只手老远就伸了过来,跟沈天涯拉在了一起。跟罗小扇认识后,祝村长将他俩介绍给身后几个村干部,又向后面自愿迎上来的乡亲们扬扬手,大家一起往回走。这之间.鞭炮一直没停过,还有人放起了铁炮,这可是乡下人在举行迎娶新娘的古老婚礼时才使用的最隆重的礼仪。
走了大约五六公里的路程,便到了村口。村上人听到鞭炮声,都拥了出来,真像把两人当成新郎新娘一样。祝村长把他们接进自家屋里后,鞭炮声还响了十多分钟,才慢慢静下来。他让几个村干部留下,要其他人回去,可大家都不愿走,还堵在门口,一个个好奇地朝沈天涯和罗小扇瞧着。祝村长不得不站到门坎上,大声喊道:“你们也知道了,这是市财政局来的沈处长和罗处长,村里改水修学校的钱就是他们给拨的,人家今天老远跑了来,是关心我们村里的事业,现在大家都回去吧,我们还要向两位处长汇报些工作,你们堵在这里,吵吵嚷嚷的,我们说句话都听不见。”
祝村长好说歹说,大家才慢慢散去,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沈天涯觉得村上人也真热情,说:“祝村长你也搞得太隆重了,喊了那么多人到村外去迎接,我们又不是大官贵吏,怎么担当得起?”祝村长说:“又不是我组织的,是他们听说给村里改水修学校拨过巨款的市财政局的大处长到了,自愿拿着炮杖跟去的。”
沈天涯深为感动。过去虽然给楠木村拨了两三笔款子,每回就是三万五万的,加在一起也就十几万的样子,人家却把你当成了再生父母。想起给市直机关这部门那单位拨的机动经费还少吗?他们拿着这些钱大吃大喝了,或塞进腰包了,还觉得拨给他们的款子少了,该给他们的没给足。别看那些人逢年过节要客客气气给你送一两个小红包,内心深处却记恨着你,转了背还不知怎么咒你骂你呢。
这么想着,沈天涯却觉得跑这一趟楠木村很值得。
说话间,酒肉就上了桌,都是乡里自产的米酒和家禽野畜。祝村长招呼大家入席。沈天涯看看在坐的村干部,见二舅没露面,想起电话里祝村长说二舅去女儿家过年去了,问他是不是还没赶回来。祝村长说二舅女儿家没有电话,托人去喊,到了半路,一座多年的木桥垮了,河水又深,过不去,只得走回头路了。沈天涯说:“二舅没在也没关系,祝村长和村干部们在家就行了。”
几杯酒下肚,沈天涯望望祝村长和村干部们,说:“这次我和罗处长到楠木村来,一是给各位父老乡亲拜个年,二是看看村里这条路进展得怎么样了。”大家就说:“是应该我们去给两位处长拜年的,你们把这个礼行倒了。”又说:“这路二位来时也看到了,路基是拉开了,只是三处岩石要爆破,两处溪涧要架桥,资金还缺大块。”
又喝了两杯,沈天涯看看身旁的罗小扇,说:“你有什么想法吗?给村干部们说说。”罗小扇笑笑,说:“我没什么,一句话,感谢大家的盛情款待!”大家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嘛,两位能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里来.是我们的福分。”举杯又要敬两位。沈天涯拦住举到前面的杯子,说:“我跟你们说呀,你们少敬我,多敬这位罗处长,今天我不是主角,她是主角。”众人不明白沈天涯话里的意思,说:“这一杯沈处长还是喝了,立马就敬罗处长。”沈天涯直摇头,说:“你们怎么不开窍,我要你们敬罗处长,你们就敬罗处长,听我的不会有错。”
祝村长已经在沈天涯话里听出了一点意思,举杯要敬罗小扇。罗小扇就在桌子下踩沈天涯一脚,对祝村长说:“祝村长,我酒量不行,都是这个沈天涯使坏,你就行行好,饶了我吧。”
祝村长也好说话,说:“那你随意,我一口干。”一口干了,又看着罗小扇将杯子放嘴边抿了抿,回头对村干部们说:“你们也享受我一样的待遇,罗处长随意,你们一口干。”大家就按照这个方式敬了罗小扇一轮。
这顿酒从中午喝到傍晚还放不下,最后是沈天涯和罗小扇提出还有正事要跟大家交代,才撤了席。等祝村长招呼大家坐到火塘边后,沈天涯才说道:“今天祝村长和各位村干部都在,我告诉你们吧,年前我是要安排你们的修路资金的,结果去年市财政短收好几千万,好多安排好了的项目都取消了,所以没能给楠木村拨下款来,今天我要向你们做检讨。”
大家就直摇手,纷纷说道:“沈处长您说哪里话,国家也有困难,我们能理解,今天你能到我们楠木村来看一看,也是对我们的极大鼓励.比给我们拨款子还有用,我们勒紧腰带也要把这条路修好,明年这个时候你和罗处长再到这里来,保证这条路不再是这个样子,可以把车开进村里了。”
沈天涯从内心感激他们的理解,心想,中国的老百姓也太好说话了,你没有做到他们希望你做的事情,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一番,他们也能接受。他低下了头,为自己把那已经安排给楠木村的十六万元挪给了昌宁县委而深感内疚。沉吟片刻,沈天涯说道:“你们要感谢罗处长,她一直很关心楠木村的路,听说去年没能给村里安排修路的钱,特意从他们处里的业务经费里给咱们腾出了十六万元。”大家就说:“沈处长为何不早说,不然我们也好多敬罗处长一杯。”罗小扇说:“你们不是都敬了么?”说着把身上的包取下来,放到桌上,对大家说:“你们的会计和出纳在家么?我把钱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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