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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呀,如果真那样谈话,人家还搞不清楚,是你挽留他,还是他挽留你呢。万丽也笑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把惠正东看得太简单了,正式任命没有下来之前,惠正东怎么可能做出那样违反规矩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呢。惠正东说,周洪发的事情,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比耿志军的辞职报告到得更早的,是科思集团的毁约书,昨天晚上就到了——到此,万丽才真正明白了惠正东今天的意思,科思集团和房产公司有个合作项目,共同盘下了在沧平区范围内的一处烂尾楼,准备重新开发,项目论证的时候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草签协议后,科思却提出周边环境问题,这就涉及到沧平区了,但周洪发一直拖拖拉拉,没有往下进行,可能科思早就不想继续这桩合作,便以周洪发出事为借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毁约了。
一个不大的房案,惠正东亲自出面处理,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看,今天的万丽还是万区长,今天的耿志军也还是房产公司的副总,他们是来谈一个合作项目的,但实际上,惠正东用心良苦,一心要撮合耿志军和万丽。这个耿志军,名声那么臭,为什么惠正东如此看重他,如此精心策划来做这件事情?这是万丽心中的疑团。惠正东可是步步紧逼,容不得她考虑再三,说,万区长,耿志军已经来了,我就请他进来了。
万丽想,虽然惠正东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但对万丽来说,实在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请君入瓮的计划,虽然他是以商量的口气在和万丽说话,但万丽难道能够说,不,我不和他谈?万丽只有接受安排的份儿,没有拒绝的资格。万丽心里,不免有点别扭,田常规突如其来把这副担子加到她肩上,她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惠正东已经迫不及待地加起压来,他考虑自己的安排,必定是有他的道理,但他就是没有想一想她万丽的处境,或者,反过来说,也许正是因为他清楚万丽的处境,才会这样做的。对万丽来说,别说惠正东紧跟着田常规做手脚,只是要留下耿志军,即使惠正东有更大的苦果要让万丽吞,万丽也只能悄没声息地吞下去,并且要自己承担一切的后果。
万丽的思绪被进来的耿志军打断了。她和耿志军从无交往,可能有时候在市里召开的哪个大型会议上,会有一两个照面,但没有打过招呼,也没有被正式介绍过,所以,今天的见面,应该算是初识,既是初识,至少应该握个手,但是万丽一眼就看出耿志军没有这个意思,她也就坐着没有动,听惠正东说,两位都认识,我就不介绍了,时间也不多,一会儿我还有个会,就抓紧时间说事情,科思的毁约,也是预料之中的,我们还得有思想准备,恐怕还不止一个科思——耿志军冷冷地打断了惠正东的话头,说,对不起,惠市长,我以为是来谈我的工作问题——惠正东也冷冷地说,耿总,难道与科思的合作,不是你的工作?
耿志军毫不买账,好像惠正东也根本不在他的眼里,就别说万丽了,他说,惠市长,如果是谈科思的问题,有必要到您的办公室谈吗?虽然早就听说耿志军难弄,说话难听,但万丽想不到他在惠正东面前都是这种腔调,果然名不虚传,就不知道惠正东吃他哪一套,这恐怕不是万丽在短时间里搞得清楚的内幕,但是有一点,万丽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再次下了决心,无论惠正东怎么玩,在耿志军这个人物的问题上,她一定要想方设法,坚决不能听任摆布。
耿志军当着万丽的面,就能如此对待惠正东,这不由得不让万丽更奇怪更不解,且不说惠正东凭什么容忍耿志军,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周洪发又是怎么容得下这么一个张扬跋扈的副手,周洪发自己早已是一个出了名的独裁老总,按理说,这样的一把手,手下应该尽是些唯唯诺诺,唯命是从、早被吓破了胆的应声虫,耿志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惠正东至少在万丽面前,有点失面子,虽然他也没有给耿志军好脸色,更没有好言好语,耿志军每一句硬邦邦的话,他都换成另外的更硬的话丢回去,但是万丽能够感觉到,惠正东并不把耿志军对他的态度当回事情,也许平时他们一直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交流、工作,已经习惯成自然。
惠正东接着耿志军的话头,硬邦邦地说,耿总,如果没有必要,我会请你到我办公室来吗?到底官大一级,说话气势就大得多,耿志军略为收敛了一些,但仍然倔头倔脑地说,这件事情,当初是周总谈的,我不清楚。惠正东说,耿总,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初是周总谈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要等周总?耿志军张着嘴,好像要大声说什么,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好像忽然就闷住了,憋住了气,话给堵在嗓子口了。
惠正东却不依不饶,耿总,你以为你什么时候能够等到你们周总呢?耿志军不说话了,惠正东也就调整了一点态度,降低了一点声调,说,正因为你不清楚,所以要请你来。他用的都是“请”字,显得客气而强硬,万丽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这样的,这是做给她看的。惠正东继续说,科思的做法,是不明智的——耿志军又急了,道,毁就毁,我才不求他,什么东西,我在乎他?惠正东说,虽然科思本身是算不了什么,这个合约,我也清楚,即使毁了,也没多大损失,损失的是他自己,但是他这个头带得很不好,墙倒众人推,周洪发一倒,我很担心,你房产公司会不会稀里哗啦一下子溃不成军了。这倒是和田常规想在一条线上,一个点上,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房产公司的兴衰,确实非同小可。
耿志军说话的火药味又出来了,溃不成军,那又怎么样,溃不成军也是活该,都这么搞,谁能不心寒?耿志军这话,是替周洪发抱不平的,早在周洪发事发之前,耿志军就到处说了,周洪发要是进去,那是太没有公理可讲,他是坚决不干了。许多人觉得耿志军太把自己当个人物,当个东西,你不干,你不干还能吓着谁呢?纪委听说周洪发的副手耿志军不干,就不查周洪发了?不是天大笑话?
当时万丽倒还觉得,这个耿志军,可能头脑太简单,才会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到现在,事情与她息息相关了,她才明白,耿志军不是头脑简单,而是气焰嚣张。惠正东道,耿总,省纪委的工作,恐怕不是你我应该随便议论的吧,我们今天来——耿志军却不听惠正东的,只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多少年,换来什么?一副冰凉的手铐!他见惠正东要打断他,赶紧一摆手又说,惠市长,我不是说周总好不好,你不用紧张。惠正东说,好了,耿总,你的高论,改个时间,改个地点再发表好不好,今天我和万区长,不是来听你替周洪发申诉的,你如果愿意,等检察院起诉后,可以申请当周洪发的律师嘛——耿志军毫不相让地说,我正有这样的考虑。
万丽一直没有插上话,听着惠正东和耿志军的对话,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耿志军再怎么脾气臭,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老是这么顶撞惠正东,惠正东再怎么平易近人,体贴下级,也不至于能够如此的宽容宽厚,她一会儿觉得两个人是在演双簧,但又觉得不对,如果是演双簧,是给她看的,那么为了达到让她接受耿志军、挽留耿志军的目的,就应该让耿志军演一个完全相反的角色,不说温顺听话,至少得懂得尊重别人,起码得知道分寸,怎么能让他如此本色地出演自己,将臭脾气、将张扬跋扈的个性暴露无遗,难道有谁会喜欢这么一个人当自己的副手,这不是适得其反吗?惠正东到底想干什么呢?
万丽想不明白,干脆就不去想了,惠正东也由不得她多想了,下面的事情已经摆了出来,惠正东告诉万丽和耿志军,科思退出合作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就已经有人进来了。这一下,耿志军终于忍不住了,急切地说,鼻子这么灵,钻得这么快,恐怕除了叶楚洲,别无他人!万丽一听耿志军嘴里吐出叶楚洲的名字,心脏猛地一动,紧接着就乱跳起来。从昨天傍晚田常规的谈话开始,到现在坐在惠正东的办公室里,这么短短的不足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万丽的心里已经装进了不能再装的内容,她所考虑的问题,方方面面,上上下下,也已经超出了她自己的承受能力,她从来都对自己考虑问题的周到全面充满自信,但不知道怎么把叶楚洲给忘了,现在耿志军一说出来,万丽差一点跳起来,这一位曾经想动员万丽跟他干的叶总,马上就将成为万丽的最强劲的对手了。果然,惠正东点点头,接着耿志军的话说,是的,叶楚洲的电话,只比科思的毁约书迟了一小时。
时隔数年,叶楚洲的叶蓝房产已经成为深圳最大的房地产集团之一,早在好几年前,他就开始移师北上,一路过来,在许多城市都有了他的分号。叶楚洲原先是计划最后到北京定居的,结果却还是回到了南州。叶楚洲是看好南州的发展,还是摆脱不了恋乡情绪,或者还有别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在他开始进入南州的时候,南州的房地产业,连个萌芽状态也还没有,那时候的南州人,还都固守着宁有古城一张床,不要新区一幢房的观念沾沾自喜呢,而在古城的区域内,又是不允许大规模投资房产业的,这样的时候,叶楚洲就已经守在南州了,难道他真的早早地就看到了南州后来的变化和发展?到今天,南州人的观念,居然已经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古城中心区的房价的涨幅,还不及新区房价涨幅的三分之一,大家对大自然、对宽松自由的环境蜂拥而去,观念变化如此之快,使得许多没有远见的房产商们大跌眼镜,损失惨重,而叶楚洲,就迎来了他的大丰收的季节了。
叶楚洲在科思退出的时候立刻进入,不能不说他是有着更远大的想法和目光的。
所以耿志军刚才还是一副职肯定要辞、人肯定要走、一切与我何干的态度,一听说叶楚洲,就心急火燎起来了,惠市长,你不能自作主张答应叶楚洲什么,要和叶蓝谈,一定得我来谈!万丽以前不了解耿志军,从耿志军进到惠正东的办公室以后,耿志军给万丽的印象相当不好,到这会儿,耿志军这话一出口,万丽对他的意见就更大了,万丽虽然是女性,却在区长位子上也当惯了一把手,手下的人,可以在心里不服她,但是在场面上,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下级占到自己的上风的,她当区长,手下也不是没有能人,但还从来没有见过耿志军这样的人,耿志军话一出口,万丽差点脱口说,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但是万丽会控制住自己,结果这话由惠正东说了出来,惠正东说,耿总,我还以为你辞职了呢。耿志军说,至少等我干完叶楚洲这一票,再辞不迟。虽然话不好听,但万丽毕竟是有收获的,至少对她这个完全的门外人来说,听出了一点道道,叶楚洲是条大鱼,当然,万丽也清楚,究竟哪条鱼更大,最后到底是哪条鱼吃掉哪条鱼,还是能够互利能够和睦相处,一切还都是未知数。惠正东听耿志军这么说,嘴角歪了一下,道,那,是不是把你的辞职报告要回去?耿志军说,要回去干什么,你压一压不就是了。惠正东说,那好,我就先压一压,不过,还有蒋局长呢。耿志军说,蒋学平,老滑头,不是你先找他,他绝不会先来找你的——惠正东说,你是觉得他离不了你?耿志军道,恰恰相反,他巴不得我早点滚蛋,但他怎么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惠正东说,你这么有把握?耿志军说,大概不差。
正说到这儿,电话响了,因为很长时间一直在谈话,没有电话干扰,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把三个人都震了一下。电话偏偏就是蒋学平打来的,问惠正东这时候有没有空,他有很急的事情要来汇报一下。惠正东放下电话,对耿志军说,第一,你对自己的估计太高,第二,你对蒋局长对你的想法估计太轻。耿志军说,高和低,重和轻,不是估计出来的,是摆在那里大家看的。惠正东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必再和耿志军啰唆了,便对万丽说,万区长,就这样吧,叶楚洲那里,他会主动来联系你们的,你们就直接跟他谈吧。万丽和耿志军都站起来,惠正东和他们握了一下手,送到门口,万丽原以为,惠正东会留她一下,但惠正东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万丽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转而一想,自己也是自作多情,她和惠正东的关系,又算得了什么,惠正东和耿志军的关系,与她,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要留,也应该是留下耿志军,他没有留下耿志军再说悄悄话,就已经算是给足她面子了。
出了惠正东办公室,耿志军就一个人往前先走了,万丽只觉得全身乏力,好累好累,累得都迈不开步子了,好像刚刚在惠正东的办公室打了一场激烈的肉搏战,厮杀拼命,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气息奄奄了,心理防线也一点一点地被冲击,差一点点就要被击穿了,忽然想起她刚刚到旧城改造指挥部工作时,康季平对她说过的话,你别以为和男同志相处,事情就好办些,疙疙瘩瘩的东西就会少些,一点也不会少,只会更多,更严酷,更无情,女同志和女同志竞争,再怎么你死我活,到头来也可能会心肠软一下,下不了手,但是和男同志相处,你可千万别抱什么幻想,他们下手的时候,绝不会手软,更不会心软。
万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刚才的一场战斗,让她在身心交瘁的同时,深深体会了康季平的话,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也许没有女同志与女同志之间的那种小心眼小计较,但有的是更严酷更无情的大心眼大搏斗,万丽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搏斗中,会遍体鳞伤,彻底崩溃,还是能够大获全胜。万丽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耿志军退了回来,从包里掏出一沓材料,交给万丽,说,这是原先和科思谈的合作。万丽接是接了,但又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了一下,说,耿总,是不是早了一点?耿志军道,有什么早晚的,别看你是个女人,你也和我一样,早晚都是被套了绳蒙了眼的牵磨驴。
万丽回到家时,孙国海正在送一个客人出来,在门口碰上了,万丽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正等着孙国海介绍一下,哪知那个人一见到万丽,却显得有点紧张,勉强地笑了一下,赶紧告辞了,万丽正觉得有点奇怪,孙国海说,是钱前嘛,你不认得了?万丽更奇怪了,钱前?钱前不是在——她忽然就停了下来,不想说了。孙国海说,钱前是在房产公司工作,也就是说,他马上是你的部下了。
万丽说,消息倒快啊。孙国海说,快什么快,钱前来跟我说,我还蒙在鼓里呢,钱前死活不相信我不知道,倒显得我不够哥儿们了,弄得我多没面子——万丽自顾往家里走去,她实在没心思和孙国海多说什么,孙国海说,钱前的情况,我是不是简单跟你说一说——万丽皱了皱眉,孙国海,你少给我找麻烦,我工作的事情,八字还未见一撇呢,你少到外面去瞎说八道。孙国海说,我不会的,我怎么会瞎说八道。我这个人,嘴巴紧的。万丽说,你是不是喜欢瞎说,你嘴巴紧不紧,你自己心里有数。孙国海道,那是,我说话心里有数得很。万丽一边往楼里走一边应付着说,你有数就好。孙国海说,万丽,我还要出去一趟。万丽说,你去吧。
万丽上楼,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换拖鞋,就听到家里电话铃响,万丽过去接了,是伊豆豆打来的,说,万区长,你在家嘛。万丽说,你也打巧了,我刚刚进门。伊豆豆说,那好,我半小时后到你家。见万丽没吭声,又说,别搭架子,我只占你几分钟时间嘛。万丽说,你什么事?既然只要几分钟,电话里不能说,还这么远的路专门赶来?伊豆豆说,电话说不方便嘛。万丽道,那你昨天晚上见到我怎么不说?伊豆豆愣了一下,说,昨天晚上我还不知道嘛。万丽心里就“咯噔”了一下,那边伊豆豆已经说,我挂了,你等我。万丽放下电话,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换鞋,然后泡了一杯茶,坐下来,眼睛定定地看着茶杯里热气往上蒸腾,想平静一下心绪,却平静不下来,心里又烦又闷又乱。
手机又响了,万丽没料到是惠正东的电话,惠正东说,万区长,刚才还有个事情忘记了,叶楚洲那边,已经准备了很详细的材料,他的胃口很大,也很有想法,明天我叫小庞给你送过去。万丽多少有点不知所措,毕竟任命还没有到,事情就已经开展起来,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便犹豫了一下,惠正东哪能不知道万丽的心思,说,万区长,刚才市委办来通知了,今天晚上开常委会,田书记的意思,星期一任命就下来,你做好准备,最迟明天上午,组织部就找你谈。
从昨天下晚儿接到田常规的电话后,万丽的一颗心始终是悬挂着的,没有着落的,虽然一切都已经在开展了,进行了,万丽的感觉,却像在云里雾里,飘忽着,身不由己地荡来荡去,上面够不着,下面踩不着,其实时间过了还不到二十个小时,她的感觉,却像有几个世纪那么长了,长得她都有点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了,有时候,在一瞬间里,她甚至以为自己一直是在梦中,一直没有从梦中醒来,是惠正东的这一番话,让她彻底地醒过来,心也回归到了原处,踏实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得失,利弊的想法都要彻底地抛开了,就一心一意地别无选择地沿着田常规给她设计的路线走吧。
惠正东又说,你这会儿不出门吧?干脆这样,我叫小庞马上给你送过去,你也好早一点接触起来。心踏实了,万丽的能力又回来了,她简洁地说,好的。惠正东说,你先看看,心中有数,不一定先和其他人交流,既然叶楚洲是个大想法,我们也得郑重对待。万丽说,我明白。惠正东又说,还有,公司名称,经田书记的认定,就叫南州房产集团公司。万丽放下电话,平静了一下,回味着惠正东的每一句话,想,这就是惠正东的方式,他不太方便当着耿志军的面留下万丽多说几句,但事后他会设法不留痕迹地补上,让万丽心里觉得,无论他惠正东是如何地迁让着耿志军,但耿志军在他惠正东心里的分量,和万丽是不能比的。也可能惠正东也同样会给耿志军打这样一个电话,弥补些什么,也让耿志军有同样的感受,但即便如此,万丽心里,也仍然十分感激来自惠正东的安慰,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过不多久,伊豆豆果然到了,一进来就说,万总,我要做你的办公室主任。万丽心里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妈,别说万丽此时此刻跟房产集团还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就算调令来了,任命下了,万丽当上老总,那房产集团也不是她的,虽说人家原先的办公室主任位子确实空在那里,但也不见得就是在等着你伊豆豆来坐呀。伊豆豆也够没脑子的,你要想进房产集团,也无可非议,却还要指定进房产集团担任什么职务,那也太过分了一点。再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些都不成问题,最后也还有万丽这一关呢,万丽是不是认为伊豆豆是她的合适的办公室主任人选呢?但伊豆豆说这样过分的话,却是毫无负担的,说过之后,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万丽。
万丽不动声色地说,喝口水,这茶叶不错的。伊豆豆说:你看我的样子,你注意我看你的眼神,像不像一只讨人喜欢的京巴狗?她的眼神里,果然流露出巴巴的神色。万丽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废话。伊豆豆说,万总,你答应了?万丽说,你以为过家家玩呢,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当爹你要当妈,都让你当?伊豆豆道,大老板看中了你,大老板要你干,就会给你特权嘛,这还需要担心吗?万丽苦笑了一下,说,你以为给我的是个好差事,美差事?好差事美差事轮不到我,难做的事情就想到我了。伊豆豆说,哟,万大小姐,别发嗲了,田大老板亲自谈话定岗位,全南州的处级干部里有几个啊?万丽说,你们这么想也不错,但是你也清楚,这个位子有多难,担子有多重?伊豆豆说,大老板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一个女同志,不是更说明他看得起你。万丽说,女同志?要用你的时候,早就忘记你是个女同志了,不想用你的时候,就可以说你是个女同志。
伊豆豆说,好啦好啦,你哪来这么多想法,从前你可没有这么优柔寡断患得患失,有大老板这么硬的后台,你给自己安排个办公室主任还不是小菜一碟?不信你试试,你去跟大老板说,我要叫谁谁谁当什么什么。你看大老板怎么说——她学起田常规的口气和口音,小万啊,人事的问题,就交给你啦,你自己看着办吧。伊豆豆稍一停顿,忽然说,我就搞不明白,你是闻老板的红人,为什么到了田老板这里,你仍然红,而且红得还更红?你不倒翁啊?万丽说,你瞎说什么呢。伊豆豆说,我瞎说不瞎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别看你脸上装作什么也不在乎,心里还不乐开了花?不过你可别多心,你的水平能力政绩都放在那里,无论闻书记,田书记,张书记,王书记,哪个能不用你?
听了伊豆豆的话,万丽不由想起当年选择进旧城改造指挥部时,康季平说,向问不想照顾你,他是真的要让你成长,让你吃苦,让你经历艰难险阻,让你到第一线锻炼。此时此刻,再回想当年的情形,万丽心中真是感慨万端。
伊豆豆说得高兴了,走过来拍万丽的肩,说,女强人啊。万丽不高兴地说,你要做女强人你做好了,别强加给我。伊豆豆说,我呢,想做也做不像。你呢不想做人家也认为你是。可是我得警告你,女人太强了,男人可不喜欢。万丽嘴硬,说,要人家喜欢干什么?伊豆豆说,男人会尊敬你,但不会和你亲热,不会疼爱你了。万丽说,这么说起来,你是一直有人疼爱着啦。
伊豆豆果然一愣,赶紧转移了话题,说,我也算有点眼光,当初那么多女同志,我还认准了你一个拍,要是当初拍错了,去拍了陈佳,拍余建芳,不就没有今天我和你的交情了?万丽说,我跟你有什么交情。伊豆豆说,交情是没什么,不过我要当你的办公室主任,你是一定要给我当的。万丽无法了,换了个角度说,伊豆豆,你急什么呢,你们老秦年纪也不小了吧,他如果不干了,你可是大有希望扶正呀,看老秦对你言听计从的样子,他的班不交给你还会交给谁?伊豆豆说,老不死的,看起来老,年纪还不老呢。
万丽听她管老秦叫老不死的,差一点又要笑出来,但却发现伊豆豆说到老秦,神情比较奇怪。伊豆豆是个坦白的人,脸上一般不会有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但是说到老秦的时候,就不一样,万丽也辨别不清是些什么复杂的内容,但总觉得有些奇怪。伊豆豆又说,要熬到他退下去,我也差不多成老妖婆了,我不想跟着他耗了。万丽继续试图动摇伊豆豆,说,你放着好好的副总不干,来干办公室主任,不是平白无故地丢了半级,何苦来着?伊豆豆说,只要做得开心,级别算什么,低了,还能再爬上去嘛,只要有兴趣,这又不难的,做得不开心,给我什么高官我也不开心,再说了,我当你的办公室主任,虽只是正科,但你不会把那个括号给我拿走的,还不是一回事?
万丽偏不接她的话头,又说,怎么,在老秦手下干,不开心啊?伊豆豆一直大张着哇啦哇啦不停的嘴,突然闭了起来,身上的活蹦乱跳的气息一下子似乎变得沉寂了,神色也凝重起来,好像在想着怎么回答万丽的问话,但过了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万丽并不知道触动了她哪根神经,但见她如此,也不再去为难她了。
其实在万丽心底里,倒是很愿意伊豆豆来做她的办公室主任,当然也因为伊豆豆和她的感情非同一般,但更主要的,万丽心里明白,伊豆豆非常适合这个位子。伊豆豆有她的弱点,别人看起来,有时候会觉得她脑子不够用,尤其在官场上,傻气直冒,比如她一听说万丽要挪位子,这么快就跟着给她自己敲定了位子,别人看起来,实在可笑,其实万丽知道,伊豆豆的脑子从来都是够用的,还比一般人够用得多,以为她脑子不够用的人,才真是脑子不够用呢。只是伊豆豆的方式,是独特的,是别具一格的,有时候甚至是匪夷所思的。而正是因为她的出格,因为她的不合规矩,让别人吃不透她,许多难办的事情,真给她办成了。这就是能力,这就是伊豆豆的长处,万丽相信,如果伊豆豆做她的办公室主任,她们的配合会相当的默契。但是万丽不会让自己的想法暴露出来,更不可能付诸实施,她不能上任伊始就给人感觉到她是迫不及待地任用亲信,排除异己,在每一个干部的工作中,任用亲信排除异己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要做得巧妙,做的天衣无缝,不能授人以把柄。所以,万丽即使想要伊豆豆,也要让别人来推荐,最理想的,是从上面压下来,她万丽是不得不接受的,不是她有私心,要安排自己的人。这种冠冕堂皇的做法,是常规,人人心里明白,但也是人人要这么做的。至于怎么样才能让上面把伊豆豆压下来,这一点,万丽不担心,只要伊豆豆明白,只要她想做,她就能够做到。
所以万丽言归正传对伊豆豆说,伊豆豆,先不说我调动这件事,是不是能够成立,就说你要的这个办公室主任,如果要提出讨论,最理想,最顺理成章,也应该是分管人事的副总提出来,你说是不是?伊豆豆立即接了令子,笑道,万总,有数有数。她做了一个手势,又道,我们就去做最理想的事情。和伊豆豆的谈话,简明扼要,就结束了,伊豆豆临走前,把进门时就随手扔在一边的一个包装袋捡起来,重新扔到万丽坐的沙发边上,说:人家送我的一套衣服,我不适合穿这种太正规的东西,我适合休闲的,你试试。万丽说,我就该穿一本正经的?伊豆豆说,你不一样,你是领导干部,正规场合当然得穿得正规一点,这衣服,我觉得大小和你差不多,你试了如果不行,还给我,我再送别人,好歹人家也名牌,浪费了可惜。伊豆豆干脆利索地说了,拉开门就走了,万丽心里笑了笑,这就是伊豆豆,什么事情都是随随便便,但在她的随便之中,是有着她的用心的。
万丽把衣服拿出来,是一套灰绿的裙装,香港的一个中等偏高的品牌,万丽只看了一眼,不用试穿,就知道是比较适合自己的,颜色、款式,大小等,都不会有什么偏差,万丽知道是伊豆豆特意买了送给她的,看了一下商标,发现标着价格的标签被摘掉了,万丽心里又忍不住笑了一下,与其说万丽很中意这套服装,还不如说万丽中意的是伊豆豆的能力,伊豆豆实在是办公室主任的最佳人选,她于细微之处的用心,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只是万丽不能明白,伊豆豆在南星大酒店干得好好的,怎么又要跳槽了呢?真的仅仅是因为缺乏新鲜感吗,如果是这样,那她到房产集团工作,不也一样存在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东西对她来说是永远新鲜、永远有兴趣的,万一正干得出色,她倒又厌倦了,到那时候,损失的可不是老秦,而是她万丽了啊。
万丽觉得,还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个伊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