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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他脸色发青,嘴唇灰白,说:“你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是心跳很快?”
麦野说:“是,心里扑腾扑腾的,怎么休息也安静不下来。”
我说:“你这是心脏悸动,可能还有些贫血,不要胡思乱想,多听听轻音乐,最重要的还是自我调节。”
把麦野安顿好出门,天色已经黑了。一弧残月挂在灰突突的天空,寒风扑面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们没有耽搁,径直来到了刘富贵家。刘富贵是雇用关尚武放羊的东家,是大洼乡的富裕户,家里承包一个占地十几亩的果园,又养了百来只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刘富贵年近五十,身材魁梧,红脸膛,络腮胡子,很威猛的样子。在大洼乡,他是对关尚武的情况了解最多的人。
为避免给刘富贵造成压力,让他能够畅所欲言,我和沈恕特意绕过张韬光,就我们两人到刘富贵家走访。
“你们把关尚武抓走,我真是憋手,这百来只羊关在羊圈里,好几天没放了,眼瞅着掉膘。就他关尚武还敢杀人?打死我都不信。”刘富贵心直口快,见到我们就开炮。
沈恕说:“关尚武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给你放羊的?雙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刘富贵瞪着眼睛说:“了解多少?扒了皮认得他的骨头。他给我放羊有七八年了,干得不错,这些年就丢了两回羊,后来还都找回来了。他这人闷头不说话,但是心挺细,胆子小,怕人怕事。给我放羊以前,他靠帮别人种地挣点口粮。他是外来户,没有地,日子说啥也过不起来。”
我说:“他给你干活,你就没想着给他张罗个女人?”
刘富贵叹口气说:“他的日子穷成那样,人又不起眼,哪个女人肯跟他?叶疯子兴许肯,可是她疯疯癫癫的,就算娶回家里,谁能看得住她?”
沈恕说:“叶疯子是什么人?”
刘富贵说:“叶疯子是个年轻女人,谁也说不上她是什么时候打哪儿来的。其实,这女的脸蛋长得挺周正,身段也好看,就是不知道咋疯疯癫癫的,有人说她是受了刺激,从城里跑来的,也没人找她。她不梳洗,又不管什么猪圈马棚,倒头就睡,身上总是臭烘烘的。这邻近两三个乡有几个老光棍看上了她,就把她领到家里,给她一些吃喝,想娶她做老婆。可是一时半会儿照顾不到,就不知跑哪儿去了,谁也守不住她。关尚武也动过叶疯子的心思,可最后到底没成。”
我心一动,说:“叶疯子是长头发吗?”
刘富贵想了想说:“好像是,没什么印象了。”
沈恕说:“你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刘富贵说:“怕不是有一个多月了,在大洼乡信用社门口,一群小孩围着叶疯子取笑,被我给骂走了,打那以后就再没见过她。”
又问了些乡里的事情,我和沈恕才道谢后离开。
11.取证迷途
2003年3月13日深夜。大雪。
砖窑女尸专案组驻地。
从黄昏时分就开始下雪,入夜后雪越来越大,像扯碎的棉絮似的,从空中铺天盖地地抛洒下来,给大洼乡格外增添了几分萧索和凄清。
我和沈恕、管巍、于银宝都没睡,四个人直挺挺地坐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说话。又拖了两天,到了必须和张韬光亮底牌的时候。要么同意关尚武是凶手的结论,案子告破,皆大欢喜,回局里交差;要么提出异议,用强有力的证据推翻那份漏洞百出的供词。但是,证据呢?如果关尚武不是凶手,真相又是什么?
一阵令人难堪的静寂后,沈恕率先打破沉默,说:“谁也不要灰心,破案工作进展到现在,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毕竟我们介入的时间短,虽然目前还没有拿到铁证,但我有预感,离真相大白已经为期不远。我们之所以感觉眼前迷雾重重,是因为还有一个症结没有突破。我想,也许从一开始,侦查方向就出现了偏差,砖窑里的女尸很可能并不是张芳。”
“什么?”于银宝非常惊诧,“不是张芳,又会是谁?而且张帆已经确认过,尸体上的特征和张芳完全吻合,发生巧合的几率太小了。”
“其实,我在刚接触这个案子时就怀疑,凶手抛尸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凶手故意选择了三孔砖窑中最显眼的一孔,而且把尸体放在距离砖窑口很近的地方,显然是为了让羊倌关尚武路过时能够发现。”沈恕说。
于银宝说:“就算是这样,凶手难道有意嫁祸给关尚武?”
管巍接茬道:“未必是嫁祸,何况凶手也不可能预料到大洼县警方的办案思路——重点突破报案人,这听起来有些荒唐。我赞同沈队的分析,凶手的真正目的是让尸体尽快被人发现。每个犯罪都是利益相关的,即使没有物质的利益,也一定有精神和情绪上的利益。这具尸体曝光后,谁是最大受益人?”
我脑海中灵光一现,轻击手掌说:“尸体未出现之前,大洼乡的人几乎都怀疑张芳的失踪和麦野有关,甚至有人怀疑她已经被麦野害死了,所以季强才会把麦野软禁起来,逼着他吐露实情。而砖窑女尸的出现,则彻底洗清了麦野的嫌疑,因为死者遇害时他正被关在派出所里,有警察帮他作证他没有作案时间。这样大洼乡针对麦野的谣言戛然而止,而此后的调查,无论是大洼县公安还是我们,都自动把麦野排在了调查范围之外。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具尸体的出现,麦野是最大受益人。”
于银宝反对说:“这固然是一种思路,可是过于大胆了些,按照这个思路,大洼县公安和我们所做的前期工作全部要推倒重来。”
管巍也犹疑地说:“确实如此,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证据。”
沈恕说:“没有物证,这是眼下侦破工作的瓶颈,我们因此就只能质疑大洼县公安局的结论,而无法将其推翻,我们继续介入这起案子就师出无名。目前,推进案情的关键在于确认砖窑里女尸的真实身份,如果不是张芳,她是谁?张芳现在是死是活,如果已经死了,尸体在哪里?这几个问题不能解决,继续侦查下去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管巍也有些不解,说:“死者的家属已经辨认过尸体,而且尸体特征明显,不大容易认错吧?”
沈恕说:“就尸体特征完全吻合这一点而言,我们没有理由怀疑。可是,后面暴露出来的疑点又太多,找不到合理解释。砖窑女尸的面部被猫科动物的利爪抓烂,但它的衣物和赤裸的下身却又完好无损,看上去更像是人为的。如果是人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掩饰张芳的身份?可是张芳失踪多日,大洼乡的人都知道,砖窑里出现女尸,人们自然会联想到张芳,何况死者身材和张芳相似,身上又穿着张芳的衣服,这种掩饰毫无意义。更合理的推测是,凶手有意破坏尸体的面目,就是为了让人们误以为它是张芳。”
我和管巍、于银宝都对沈恕的分析感到震撼,谁也没说话。其实,我也隐隐约约在怀疑砖窑女尸的真实身份,只是从未像沈恕想得这样清楚而透彻。这种怀疑从我见到尸体面部的损伤及脚上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时,就已经开始了,当在麦野家里见到张芳染着棕红色头发的照片时,我的怀疑在加深,但我一直没有深究自己的不安情绪到底从何而来。我相信,沈恕也早已在思考这些疑点。
果然,沈恕继续说:“张芳生前很讲究穿着打扮,连头饰都要与衣服搭配才肯戴出来,但我们发现砖窑女尸时,它脚上的袜子却不是同一双,而是一只深灰色,一只浅灰色,对一个爱美的年轻女人来说,不大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还有,砖窑女尸的头发是纯黑色的,而张芳在一年前曾把头发染成棕红色,按照头发的自然生长速度计算,如果砖窑女尸就是张芳,它的头发至少有一半应该是棕红色,而不是纯黑的。这些疑点凑在一起,虽然不能构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但足够支持我们继续侦查下去。”
沉默良久,管巍才说:“说老实话,沈队的办案思路让我茅塞顿开,按照这个方向考虑,之前困惑我的许多谜团都能够合理解释。但目前的关键问题是,这毕竟是大洼县公安主办的案子,他们急于结案,我们怎样才能推翻他们的结论,继续侦查?”
沈恕摇头说:“对大洼县刑警队,我们只能行使建议和业务指导的职能,无权进行行政干预,而且我们离队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在考虑,是不是让高局想想办法,把结案时间往后推一推?”
他的话没说完,供我们使用的专线电话就响起来,看号码正是刑侦局长高大维打来的。这些日子他的爱将沈恕在外,高大维对这起案子挺上心,不时打电话来过问案情进展。
“大洼县委给市局发了个函,说砖窑女尸案成功告破,感谢市局的大力协助,并以嘉奖的名义给市局拨了3万元办公经费。你前天还在电话里说案子错综复杂,恐怕没有十天半月揭不开盖子,怎么突然就破了,你又不尽快通知我,搞得我很被动。”这次高大维的语气却有些异样,虽然尽力在控制语气和措辞,但还是有些不满。
这部老话机的收听功能不好,话筒像扬声器一样,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注意到沈恕的脸色变了,也许他并没预料到大洼县委,或者说张韬光会来这一手。说实话,要论到整人、琢磨人,屋子里这几个绑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张韬光的对手,但要论谋事,可能经验最少的于银宝都要甩张韬光几条街。沈恕稍许停顿,随后原原本本地把大洼县公安急于结案立功的过程汇报给高大维。
高大维未亲临现场,在电话里无法判断双方孰是孰非,但他对沈恕一向很有信心。我们听到话筒里传出声音说:“大洼县委和公安局的态度很明显,采取了先入为主的姿态,我们暂时又拿不到证据,只好避一避,你们先撤吧,回来后我们再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沈恕答应着放下电话,于银宝气得瞪圆了原本细长的眼睛,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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