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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共和道是汉江省权力中心的话,宁川的海沧金融区就是汉江省的财富中心了。这个著名的金融街区位于牛山半岛东北部,背依牛首山,面向大海,如今已颇有些香港维多利亚湾的气象了。站在汉江入海口的观光电视塔上眺望,整个牛山半岛像条伸展到大海里的巨龙,牛首山坡上的海沧金融区恰似高高鼓起的龙背。龙背上耸立着的玻璃幕墙和摩天大楼蔚为壮观,构成了宁川新的标志性景致。
这些玻璃幕墙和摩天大楼全崛起于最近十几年,是宁川改革开放成就和成功的象征,也是财富的象征。伟业国际集团总部也在这里,是一座22层的奶白色大厦,曾是宁川最高最气派的一座建筑物。现在不行了,38层的海天大厦和42层的世贸大楼已取代了伟业大厦的高度。论气派更数不上伟业了,国际会展中心和近年建成的许多现代物业远远超过了它,这些物业就是摆在港岛和纽约也毫不逊色。
这是一部写在大地上的交响乐,一首激情年代的物质史诗。思想的坚冰被击碎之后,林立的塔吊和打桩机唤醒了这片沉睡的土地,来自全国和世界各地的商界精英和巨额财富奇迹般地聚集到了这里。他们构筑了这部交响乐凝固的音符,创造了不断增值的财富,让这个不起眼的半岛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巨变。现在这里不但支撑起了宁川的经济天空,也构成了全省乃至全国经济的重要中枢神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开始把海沧称做汉江省的曼哈顿。赵安邦想想,觉得很有意思:汉江的曼哈顿不在省城,而在宁川,这有点像美国首都华盛顿和纽约的区别了。
和省城幽静的共和道比起来,赵安邦更喜欢海风沐浴中的宁川牛山半岛。共和道好像从来不属于他,就是住进了共和道八号,他也仍有一种客居的感觉。个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共和道属于既往的历史,而他和他的同志们却在宁川创造了历史。
今天,身为省长的他又回来了,来宁川国际会展中心参加一年一度的政府吹风会。吹风会是内部的说法,对外的正式名目叫“著名企业座谈会”因为到会的中外企业和企业家个个大名鼎鼎,人们又把它称做“财富峰会”这种财富峰会是他在宁川主持工作时搞起来的,最初只限于宁川,当了常务副省长后才扩大到了全省,目的就是和企业界进行沟通交流,在一种和谐宽松的气氛中,说说政府的想法和打算,听听企业界的意见,吹吹风,引导一下投资方向,一般开得都很轻松。
这次估计不会太轻松。经济布局调整带来了不少矛盾,有些矛盾还很激烈,他和省政府回避不了,必须面对。二十五年的改革开放打破了以往大一统的体制格局,地方诸侯们越来越不好对付了,几乎没有谁不搞地方保护主义,涉及到谁的利益,谁就和你纠缠不休。平州港扩建,平州市政府决心很大,看来是非上不可,可资金却不知在哪里?石亚南想得倒好,希望省政府能开个口子。这口子怎么开?在哪里开啊?汉江说起来是中国屈指可数的经济大省之一,可发展并不平衡,南部三千万人口进入了中国最发达地区,北部近两千万人口还远没进入小康范围呢,省政府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仅文山地区的下岗失业和低保解困就够让人头疼的。
伟业国际集团的矛盾也绕不过去。白原崴是财富峰会的常客了,年年开会年年来,总是一副胜利者的姿势,总是那么引人注目。资本市场的非线性迷乱和经济舞台上的大浪淘沙,让一个个企业和企业家迅速崛起,又迅速垮落,财富峰会上的面孔因此常换常新。许多激动人心的资本和商业神话也许在这次会上还被人们当成经典津津乐道,但来年回首时已云烟般随风消逝。惟有伟业国际像个不倒翁,长久地保持着峰会上的席位,而且每年都有新景象。这个白原崴也太诡了,既熟悉市场游戏规则,又会钻法律和体制的空子,既是政府权力经济的合作者,又是反抗者。这次看来还得和白原崴较量一番,在资本面前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对伟业国际的产权归属,他和省政府不会轻易让步,白原崴肯定也不会轻易让步,那么,该打就打,该谈就谈,再来点国共谈判期间的打打谈谈,谈谈打打吧!
果不其然,到宁川国宾馆刚安顿下来,市委书记王汝成便过来汇报说:“赵省长,向你反映个情况:白原崴这几天一直在等你哩,听说还到省委找过裴书记!”
赵安邦说:“他找裴书记干什么?伟业的资产又不是裴书记让冻结的!”想了想,又说“汝成,你帮我安排一下吧,找个合适的地方,我抽空和他谈谈!”
王汝成笑道:“我也这样想,让这位白总在会上叫起来就不好了!”略一停顿,又说“哦,对了,平州石亚南也来了,刚才还找我商量,说是要请到会的企业家们去他们平州看看,休息一下,我说了,这事我做不了主,得您赵省长定!”
赵安邦一听,马上明白了:这个女市长真精明,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宁川花钱开会,她搭顺风船!好在石亚南直接找了王汝成,自己正可躲一躲,便道:“汝成,人家石市长既然找了你,就由你来定嘛,你们别拿我当挡箭牌!”
王汝成说:“什么挡箭牌?这事就得您发话嘛,宁川是您的根据地啊!”赵安邦心里很受用,嘴上却说:“汝成,你别捧我,这事让我定,我就同意石亚南的建议,让到会的中外企业家们到平州好好看看,看看那里的好风光!”
王汝成立即现了原形“赵省长,那那你还不如把会弄到平州开呢!”
赵安邦也不客气“本来是想到平州开,是你和钱惠人非要往这里拉嘛!”
王汝成不做声了,试探道:“要不,就让大家到平州的黄金海岸去游游泳?”
赵安邦手一摆“游什么泳?现在才三月,能下水吗?你就给石亚南一天的时间吧,怎么活动听平州安排,我也去散散心!”顿了一下,又告诫道“汝成,你和钱胖子一定要注意,别老给我帮倒忙好不好?这宁川怎么成了我的根据地了?再申明一次:我现在是省长,不是宁川市委书记,也不是你们的班长了!”
王汝成赔起了笑脸“我知道,我知道,可班子里的同志就是忘不了您啊!”赵安邦讥讽道:“那是,因为我当着省长嘛,你们好钻我的空子嘛!”随即话头一转,脸上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不过,有一个人倒是不能忘记的,就是去世的白天明书记!不是白书记当年一锤定音,眼光超前,就没有今天这个大宁川嘛!”
王汝成便也肃然起来“是的,是的,赵省长,天明书记我们不敢忘!”
赵安邦点点头“那就好,会议期间陪我去看看天明书记的夫人池大姐!”
王汝成连声应着:“好,好!”应罢,又支支吾吾说“赵省长,有个事,我正要向您汇报,可可又不知该怎么说?池大姐前天还还来找过我”
赵安邦当时没想到一颗政治地雷即将引爆,不在意地道:“怎么这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不好说的?是不是天明书记家有什么困难了?你们该解决就解决嘛!”
王汝成这才赔着小心道:“赵省长,这困难只怕我解决不了哩,天明同志的儿子小亮在经济上出问题了,挪用上千万元公款到股市上炒股票,造成了重大损失,好像好像还有点贪污情节啥的,省里已已经正式立案审查了!”
赵安邦心里一惊,怔怔地看着王汝成,一时间有些失态“什么?什么?白白小亮出事了?啊?竟然竟然在你们宁川出事了?”
王汝成急忙解释“不,不,不是在我们宁川出的事!赵省长,你可能不了解情况:白小亮早就不在我们宁川市政府当秘书了,前年就调到了省投资公司下属的宁川投资公司做了老总,当时,钱市长还劝过小亮,让他慎重考虑,所以”
赵安邦很恼火“所以,省纪委找上门你们还不知道?王汝成,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你们对得起去世的白天明书记吗?让我和池大姐怎么说?说什么?!”
王汝成喃喃道:“就是,就是,要是小亮不调走,本来可以保一保”
赵安邦这才发现自己有些感情用事了,缓和了一下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汝成,你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啊!我并不是怪你没保白小亮,白小亮真犯了事,谁保得了啊?我是说你们的责任,你,还有钱惠人!你们怎么眼睁睁地看着白天明书记的独生儿子走到这一步?你们干什么吃的?把天明同志的嘱托放在心上了吗?!”
王汝成检讨道:“怪我,怪我们,看来,政治上还是关心不够啊!”赵安邦想了起来“哦,你刚才说池大姐找你,怎么?大姐找你求情了?”
王汝成摇摇头“这倒也不是,大姐就是想了解情况,可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赵安邦注意地看着王汝成“你是真不清楚,还是不好和池大姐说?”
王汝成苦笑道:“赵省长,我是真不清楚!白小亮被弄走后我才知道。我当时就把市纪委的同志叫来问了,这才弄明白,原来不是我们市里的事。”说罢,看了看手表,赔着小心道“赵省长,这事是不是先别说了?钱市长马上过来了,晚上我们市委、市政府要给您接接风,哦,对了,还请了平州石亚南市长作陪”
赵安邦手一挥,没好气地道:“还接什么风?走,先去看看池大姐吧!”
从宁川国宾馆出发,一路赶往白家时,已是晚上六点钟了,大街上的白兰花路灯和一座座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全亮了,生机勃勃的大宁川呈现出入夜的辉煌。
然而,这日晚上,宁川辉煌的万家灯火,在赵安邦眼里却一点点暗淡下来。
老领导的儿子竟然出事了,不但挪用公款,也许还贪污,让一身正气的老领导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宁!王汝成和钱惠人是怎么搞的?怎么就看着白小亮去干什么投资公司总经理了?白小亮懂什么投资!资本和投资的生态圈竞争残酷,连白原崴这种资本运作高手都有失手的时候,何况他白小亮?!白小亮就算能廉洁自守,不违法犯罪,只怕也会在市场运作上栽跟斗。白天明在世时就曾和他说过,——决不是客气话:小亮这孩子能安分守已做个普通机关干部,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就行了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摆在警卫秘书小项那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小项从前排座位上回过头“赵省长,是伟业国际白原崴的电话,接不接?”
赵安邦一怔,这个白原崴,追得可真紧啊!忙冲着小项摆手道:“告诉他,就说我正在会见外宾,现在没时间和他烦,该找他时我会找他的,让他等着好了!”
白原崴不知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说了好一会儿,小项一直打哈哈应付。
合上手机后,小项汇报说:“赵省长,白原崴希望您能尽快接见他一下,说说是今夜就在国宾馆候着您了,要要和您来个不见不散哩!”
赵安邦挂着脸“哼”了一声“愿意等就让他等吧,他来开会,本来就住在国宾馆嘛!”说罢,往靠背上一倒,看着车窗外不断流逝的灯火,又想开了心思。
自从做了省委书记,住进共和道十号这座西式小楼以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时常会袭上裴一弘的心头。这其中有显而易见的孤独,有时断时续的忧郁,间或也还有些莫名的兴奋。这让裴一弘觉得很奇怪,他还有什么好兴奋的呢?难道他这个经济大省的省委书记,现在还需要用共和道上一座旧时代遗留的小洋楼来证明自身的价值吗?后来才发现,这莫名的兴奋竟来源于溶在血液中的某种深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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