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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她也知晓轻重,绝不会随意给什么承诺,更不会接下什么重礼。毕竟,幼子立身方有她如今的地位。她可不会舍本逐末,为了享受那等飘飘然的感觉,完全忘却了最重要的事,给幼子添麻烦。这便是她自觉与寻常“愚妇”不同之处,亦是她自觉高明之处。
“三郎说得很是,就该如此。可不能因收了礼,反倒是将自己的差使忘了。”她自以为持身清正,便教训起了三个媳妇,尤其是幼子媳妇。因着她认为寒门之妇见识少,很可能为了这些绳头小利而随意许诺。当然,若是知晓李遐玉品性之人,便知她对身外之物原本并不在意。且这些礼物无论如何贵重,到底并非什么传世之宝,对于曾见识过天下富贵的“前”金枝玉叶而言,也不过如此罢了。
说教完媳妇,王氏饮了浆水,又禁不住“教导”二子官场上的事,诸如日常交际往来等等。她还将谢璞拎出来作了反面例子:“同僚如何行事,也须得学着些,若是太过不拘一格,反倒容易让人疏远了。你阿兄便是如此,尽职尽责并非不好,只是如今光显得他尽责了,其余校书郎和正字都对他颇有微词。”
谢璞有些无奈:“阿娘说得是。但我也仅仅只是不愿无所事事,整理了些书册罢了。他们若是因此而不喜,倒是显出他们的心胸太过狭窄,也不适合往来。”
王氏蹙眉嗔道:“受了这么多人排挤,若是上峰看在眼里,岂不是觉得你太过孤傲不合群?日后升迁,没有人与你说好话,又怎能轻易再往上走?咱们家的亲戚里头,都没有什么靠得住的,王家那头也是外官,崔家关系又远。你们兄弟二人只能靠自己,每走一步都须得谨慎些才好。”
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谢璞便应了几句。然而,谢琰的看法却全然不同,亦是说话从来不避讳她:“尽职尽责才是为官者之本分,至于其他人如何想,与我们又有何干?考评者是吏部与上峰,而非同僚。真正有能力有眼光的上峰看的不是长袖善舞,而是脚踏实地做事。只要能做实事,便是一时受了压制,日后迟早也会出头。故而,阿兄所做的没有任何错,想来日后大考的时候,升迁也定能顺利许多。”
若是当真无任何依靠,自然须得费心思处理这些同僚之间的人际关系。然而如今谢家已经在圣人面前挂了名,有了足够的底气,又何须在意这些虚的?与其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倒不如让圣人看着只忠于职差得好,反而更容易留下直臣、孤臣、忠臣的好印象。更何况,有他这个嫡亲的弟弟在御前,谅谢璞那些同僚也不敢给他使什么绊子。
王氏见幼子冥顽不灵,完全不听她的“指点”,不禁又被他气得肝火直升。然而他毕竟是家中最有出息的,像往日那般训斥似是有些出格了。于是,她便只得按着胸口斥道:“教你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你不听便罢了!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可千万莫要说我不曾提醒过你们!气得我心肝疼,我须得歇一歇了,你们赶紧出去罢!”
小王氏妯娌三人忙不迭上前伺候她起身不提,谢璞兄弟三人立即垂眉低目,带着孩子们行礼告退了。王氏这一回倒也并未将儿媳侄媳都留在厅堂内枯等,而是让她们去收拾新宅子,准备早日搬迁了。
于是,谢家人终于有机会坐在一处,商讨尚主之事。无论如何,尚主都是谢家复兴的绝佳机会,不容错过。谢璞认为,不管是谢沧或是谢泊被取中,都完全无妨。儿子们若是腹有才华,自然不会轻易被埋没。先帝朝的时候,驸马位极人臣者亦是大有人在,根本不必担心他们的仕途。只不过,宫廷风云变幻,不可轻易涉入夺嫡之事罢了。
谈及此事,谢琰较之往常有些沉默。他如今在御前行走,自然能瞧出后宫中的暗流,同时也愈发被噩梦所扰:“阿兄顾虑得是。且我观圣人之心,未必有意于大皇子。杨家愈是多方奔走,想拥立大皇子为太子,圣人很可能愈是反感。毕竟他只是长子,并非嫡子。而若是立杨贤妃为后,前朝杨氏篡宇文氏之位不过数十载,焉知不会出现第二次?”外戚力量太过强盛,其结果便是废而后立。圣人有头风之疾,虽然年轻却并不康健,且性情颇有独断之处,自然对此事更为在意。
谢璞微惊,他倒是并未想得如此长远,只是纯粹觉得夺嫡之事牵连甚广,陈郡谢氏根基不稳,更应该独善其身罢了。如今仔细想来,却是连亲近杨氏之人也须得注意疏远一些了,免得日后祸及自身。
李遐玉则想到了武贵妃——杨贤妃有子且出身弘农杨氏,圣人顾忌外戚力量绝不可能立她为后。那么下一位皇后,极有可能就是武贵妃了。虽说她尚无所出,但前世她可是争气得很,便宜阿爷后来的子女皆是由她所生,且除了平庸的李显之外几乎个个都称得上人中龙凤。
然而,武贵妃为后,当真便是合适的选择么?她会不会对义阳小公主不利?她日后会不会登基为女帝,将李唐宗室横加屠戮?对所有反对者越发酷厉?
环视周围,她忽然觉得十分孤单。毕竟,重生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亦是最不能与旁人道出的秘密。她的忌惮与猜疑无人能理解,无人能明白。就连谢琰,她也半句都难以多言。
☆、第二百零七章乔迁喜忧
因着宣平坊的宅邸已经打理得十分妥当,且王氏急着搬迁之故,不过一旬,谢家便从延康坊乔迁至新宅。女眷们特地去了一趟真定大长公主府,专程向贵主致谢。而后便以庆贺乔迁之喜为名,筹备举办宴饮之事,以谢诸高官世家近日以来的亲近之意。
仔细论起来,谢家上下都并没有主持这种高官世家宴饮的经验。当年在陈州阳夏老宅的时候,宴饮活动虽然从未断过,但到底来往的都是些没落世家而已,似如今这般贵客盈门的景象又何曾见识过?无论是主人或是仆婢,一时间都觉得有些无从下手。幸得王家送来的管事娘子与侍婢们都是得用的,经验十分丰富,很快便将需要做的事一笔一笔列出来,协助小王氏、颜氏与李遐玉分别处理诸事。
妯娌三人齐心协力,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问安的时候均向王氏禀报筹备的情形。王氏便按照她这些时日所见的宴饮场面吩咐了几句,有些叮嘱很是合理,有些却是临时很难再改动。妯娌三个实在无法,便只得权当做不曾听见,自顾自地准备去了。
私下里,无论是小王氏或是颜氏都与谢璞、谢玙提过这些事。谢璞自然支持她们,也体谅她们的辛劳;谢玙拙嘴拙舌地宽慰了颜氏几句,便只有沉默了。至于谢琰,平日忙着公事,头疾也有反复发作的迹象,李遐玉并不想让他为这种内宅繁琐小事忧心,便索性什么也不提。在她看来,这种为难都是小事,甚至算不上什么为难。反正无论宴饮是否得到宾客们的交口称赞,王氏最终也会寻得借口发作于她。
饮宴前一日,再一次受了训斥的妯娌三人退出王氏所居的中路第三进主院之后,便相视苦笑起来。明天便是宴饮的正日子,临时改食单并非不可,但一改便是四道大菜,且几乎都是家中厨子不会做的名贵菜肴,怎么可能不出差错?谢家的宴饮如何能与那些积年富贵的大族相比?更如何能与向来豪奢的几位公主的宴饮相比?
“两位嫂嫂,猩唇、熊白两道菜须得提前数月准备食材,今日无论如何都备不齐了。至于驼峰炙、金粟平两样,应当尚有办法。”李遐玉思索片刻之后,便道,“咱们且遣人赶紧去东西两市购置新鲜食材,至于烹饪的厨子,只能去借了。十娘姊姊身边应当有擅长厨艺的仆婢,我去问一问她,可否明日借咱们使一使。若是不成,还可就近去王家借人,相信舅祖母一定会帮我们一解燃眉之急。”
小王氏与颜氏顿时松了口气:“你说得是,无论如何都须得先备起来,总归会有解决之法。”至于实在不能成的,已经非她们人力之所及了。最终不过是挨一顿训斥罢了,她们二人都已经渐渐习惯了。
李遐玉便去寻李丹薇。既是她的客人,慕容一家母子三人便已经随着她们迁入了三房所居的西路当中。她带着贴身侍婢们过去的时候,李丹薇正领着芷娘、染娘、华娘以及三郎谢澄剪下盛开的桃杏梨花,作明日插戴之用。至于年纪稍长的小郎君们,已经被谢璞拘起来正式进学了,慕容修也在此列。
“我带的仆婢都是擅长做小食点心的,金粟平倒是经常做,驼峰炙却是不会。”听了她所言之后,李丹薇蹙起眉来,“你这阿家可真是稀奇得很。从未听说过开宴前一日居然还更改食单上的大菜。若是临时出了差错,岂不是连累整个谢家都成了笑话?何况猩唇、熊白是那么容易得的么?且这两道菜也不过只是显示自家豪奢罢了,若是烹制得不好,简直肥腻难吃至极。”
“她大约是想起此前宴饮当中,这几道菜的滋味确实不错罢。”李遐玉轻描淡写地道,“无论如何,她只需临时动念,我们便必须替她完成此念。否则便是我们不尽心,便是我们不尽孝不听话。当然,无论结果完成得好是不好,她总会寻出由头来训斥我们,尤其是我。”
“真是苦了你了……”李丹薇捧起她的一张芙蓉面,仔细端详,“就这么些天,便觉得你清瘦了许多。若无这位阿家为难,原本你该有多快活……元娘,我过些天就要离开长安了,你想和我一起走么?就当成是散一散心也好,总归避开一些时日。咱们一同去狩猎游玩,就像当年那般,不必再想这些纷纷扰扰。”
李遐玉亦忆起了旧日时光,眸子中透着愉悦之意。她又何尝不想活得更简单一些?活得更自在从容一些?然而在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之中,却始终屹立着谢琰的身影——她终究是舍不下他,亦不可能舍下长安城中那些前世今生的缘分。风云即将起,尚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尚有一些人等着她维护。
“十娘姊姊,眼下我还脱不开身。过些时日罢,待再没有繁杂之事相扰的时候,我带着染娘和义阳小公主去寻你顽。”
“一言为定。”李丹薇轻轻地抱住了她,眉眼中含着几分愁色。来自于阿家的威胁,元娘或许还是看得有些太轻了。王氏如今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谁不知她下一步的打算?她是长辈,若是要栽赃陷害元娘于不孝,逼迫儿子将她休弃,简直是太简单了。而谢三郎最近忙于公务,似乎对这些并未察觉。是时候寻他仔细说一说此事了,她可是元娘的娘家姊姊,自然须得随时替她张目!
姊妹二人暂时别过,李遐玉又带着仆婢打算亲自出门向王家借人。临出外院的时候,正好遇见有些愁眉苦脸的李遐龄。她略作思索,总觉得自家阿弟近来的行为表现略有些失常,但大抵也能猜出几分来,便出声道:“玉郎,你来得正好。可是来寻我的?先替我办一件差使,咱们再好生说一说话罢。”
李遐龄正有些犹豫,闻言抬首:“阿姊……”见到阿姊略有些疲惫的模样之后,他顿时又打消了心中的念头:“阿姊有何急事?尽管交给我去办就是了。”他心中藏着的事固然重要,但还是应当自己做出抉择才是,又何必再劳烦阿姊替他忧心紧张呢?不过,若是能见着姊夫,倒是可问他一问。
李遐玉便如此这般吩咐他去借人。李遐龄听了,与李丹薇一样,难免满腹怨言。不过,外院人来人往,他若是抱怨几句,说不得立刻便会传到王氏耳中。于是,他只得暂时隐忍不发,去王家借人的时候,却禁不住与王昉多说了几句。
“阿姊与谢家嫂嫂们成日奔忙,已是疲惫不堪,谁知又临来闹出换食单的事来。虽说咱们做晚辈的,实在不该指责长辈的不是,但谢家世母可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乔迁之宴上若是出了差错,折了颜面的可并不仅仅是阿姊与嫂嫂们而已。”
王昉摇着首道:“内宅不宁,在外忙于公务的郎君也会受到影响。谢家二表兄最近心情格外低落,原来是因家中龃龉之故。我看他似是并不想参加今年的县试了,正打算劝一劝他。只是,那毕竟是他们的家务事,我便是说再多大道理他可能也听不进去。既是如此,便须得寻其他两位表兄说服他了。玉郎,你近来心境也颇为不稳,可是同样为了此事?”
李遐龄犹疑片刻,方低声回道:“我……我只是在想自己的婚姻大事罢了。”
王昉怔了怔,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背,促狭道:“玉郎也到了这般的年纪了。你可是有了瞧中的小娘子?无论如何,须得早些禀明家中的长辈,让他们替你做主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手脚不快些,可就迟了。想当年,我便是——”
正巧崔芝娘扶着侍婢走过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王昉遂立即闭口不言。李遐龄却被他说得心神越发慌乱了,满心只想着那句“一家有女百家求”。他赶紧带着王家的厨子回了谢家,缠着李遐玉问明了谢琰的行踪,便又急匆匆告辞走了。
李暇玉望着他的背影,对旁边的雨娘晴娘笑道:“难不成他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心里藏着事,竟一直隐瞒着。许是祖母给他的信里写了秋娘之事,才让他如此坐卧不安罢。虽说他是我嫡亲的阿弟,但此事说来也是他没理,我可不会偏帮着他。”早在灵州时,她便与祖母柴氏提过此事。当时祖孙二人都觉得李遐龄实在是太过不开窍,委实对不起孙秋娘。如今大抵是祖母所做的安排,就为了激他一激。瞧他这般慌乱的模样,倒也应当起了不小的作用。她可须得派人送信去灵州将他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皆一一告知才是。
雨娘与晴娘一直跟随在她身边,自然也知晓此事,于是掩唇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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