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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幸不辱命……”尹鸿低声道,然后拿起瓷片,抚去上面的粉尘。在他的精湛技艺之下,这瓷片只是白口附近一圈被刮开,其他部分的釉纹保存依旧。
欧阳穆穆从嘴边拿下雪茄,准备收取胜利果实。可他忽然注意到,我正好整以暇地望着那瓷片,唇边带笑,登时疑云大起。
“等一下,让我先检查一下。”
欧阳穆穆伸手按住尹鸿,抓起瓷片看了一眼,忽然面色一凛,重重把它扣在桌面:“这他妈不是‘焚香拜月’的碎片!”
柳成绦大怒:“咱们可是在季六爷前起过誓的,你要反悔?”
欧阳穆穆拿起那瓷片,狠狠丢过来:“我操你妈的!你自己看看,是谁不守承诺?”柳成绦拿过瓷片,扫了一眼,并无任何异状,他刚才明明已经检查过了。
欧阳穆穆道:“你脸挺白眼睛倒真瞎,张生他妈的会穿道袍吗?”
柳成绦一听,两道白眉挤到了一起。他再低头去看,碎片上的袖子边缘,出现了小半个八卦图案。
八卦图案不很清楚,只勉强看得清一个离卦符号,但这已经足够。
《西厢记》讲的是崔莺莺和张生的故事。张生是个书生,怎么可能会穿道袍?
“你个小白脸,想跟我玩狸猫换太子?太小看你欧阳爷爷了。”欧阳穆穆这次可是动了真火了,把雪茄直接丢到地上,一脚碾碎。
柳成绦有点糊涂,手里这片瓷,无论光泽、重量、釉质、胎体,和沈园我给他看的那块并无二致,怎么会平白多出一片八卦纹呢?他猛然瞪向我,我却报之以微微一笑。
早在绍兴沈园赴宴之前,我已经对这枚瓷片做了处理。这本来是“三顾茅庐”的瓷碎片,釉画是诸葛亮袍袖的一角——诸葛亮穿道袍,有八卦再正常不过。我请尹鸿出手,用釉粉把这小半个八卦暂时抹掉,于是道袍遂变成了一截普通的袍袖。
柳成绦只防着我拿假瓷片骗人,却没想到我是在真品上面做手脚。加上后来这碎片一直在我身上,他没机会仔细观察,便没发现涂抹的破绽。
昨天晚上,尹鸿把釉粉给抹去了,露出这个小小的八卦纹。早上我故意诱使欧阳穆穆,让他去检查碎片真伪。别看这家伙作风粗豪,眼光却相当毒辣,一眼就看出这个巨大的破绽。
他会怎么想?
欧阳穆穆不知道这其实是“三顾茅庐”的碎片。他只知道《西厢记》的张生袍袖上,出现了八卦,这是地地道道的赝品!谁干的?这还用想吗?肯定是柳成绦为了独吞真品,搞了一个掉包计!
昨天积蓄的疑虑和恼怒,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面对欧阳穆穆的质疑,柳成绦面目扭曲,当真是百口莫辩。
欧阳穆穆认准了柳成绦把真品藏了起来,可柳成绦手里握的“赝品”,其实就是真品,让他去哪再拿一个出来?
两边本来就不存信任,这一下子,关系更是彻底崩溃。
“在季六爷的炉里插过香,你都敢玩阴的。按江湖规矩,我杀你全家都占着理!”
欧阳穆穆大吼着,抓起茶桌上的茶杯,砸向柳成绦。柳成绦眼疾手快,头一偏,茶杯撞到身后黑板,“哗啦”一声撞了个粉碎。柳成绦怒极,大声招呼手下人冲进教室,控制局面。
欧阳穆穆一脸杀意,低声喝道:“虎子,你先去抓汪怀虚!”说完从腰间掏出一把黑黝黝的小手枪,对准了柳成绦。只要他动一动,就立刻开枪。
那个叫虎子的小弟,就是昨晚苦守三楼的人。他第一时间不是抓我,而是扑向龙王。他们以为龙王是保护我的,要抓我,就得先把龙王干掉。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互相提防,今天终于彻底开打。龙王占得一个膀大腰圆,而那虎子一看就是练家子,动作专业凶狠。龙虎相争,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事真是讽刺,两个人都是要控制我,结果我反倒无人问津。
外面细柳营和鬼谷子的人纷纷冲进教室。细柳营人数占优,可欧阳穆穆拿枪对着柳成绦,一时形成了僵持局面。
我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白碎片,往天空一抛,高呼一声:“真品在此!”教室里的所有人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目光,都朝天空看去。
这其实是我前两天从碎弃瓷片里捡的,用床头的铁框子磨成了真品大小。仓促之间,没人来得及辨认真假。我趁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冲到那个乙炔小罐子前,拔下软管,然后高喊道:“尹鸿!药不然!”
尹鸿早有准备,一听我的指令,就地一滚,藏到了那扇屏风后头。我则抱着头,就近躲在木制讲台的后面。这是教室里唯二能起到遮蔽作用的两个掩体,至于药不然能不能及时反应,就看他自己的运道了。
教室里的其他人不明所以,还是在互相呵斥,威胁。
短短数秒钟后,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工作台下方响起,整个台子腾空而起,四分五裂,被一团急遽扩大的火团吞没。碎裂的钢皮和木屑伴随着强烈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教室两侧的玻璃窗“哗啦”一声全部破碎。
所有站着或坐着的人,都被狠狠掀翻在地,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
整个教室,顿时沦为人间地狱。
第八章脱险
这个炸弹,其实是搁在工作台下供应喷灯的乙炔罐。
尹鸿在前两次使用乙炔喷灯时,做了个手脚,偷偷把桌下的乙炔罐的氮气软管接口扭松。刚才趁着他们争吵,他又悄悄拧紧了罐口的安全阀。
这一切前置工作完成后,接下来我扑了过去,把软管扯开。结果大量空气取代氮气,裹挟着瓶口的铁锈、氯化物一下子冲入罐内,发生聚合反应,产生了大量热量。瓶内的温度和压力急遽升高,却没办法通过拧紧的安全阀传到罐外。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我从前当过化学课代表,虽然后来转行做古玩,但一些安全常识还是知道的。幸亏这个罐子是供应喷灯的,容量不是很大。若是工业级的乙炔罐,估计整栋楼就没了。
木质讲台和檀木屏风并不能彻底抵御如此强烈的冲击,但我们比起屋子里的其他人来说已经幸福太多了。
我从摇摇欲坠的木质讲台下钻出来,强忍住晕眩和疼痛,抬头朝屏风那边望去。整个教室是个密闭环境,刚才又一下子冲进许多人。被这么一炸,现场烟雾弥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体,生死不知,真是凄惨无比。
我顾不得查看战果,一瘸一拐地从这些人身上迈过去,朝对角的屏风走去。那扇屏风早已被炸得粉碎,我奋力拨开那些碎木渣滓,看到尹鸿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给吓坏了,好在没怎么受伤。
我一碰他,他就发出尖声大叫,带着哭腔喊着爹和娘,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心里一凉,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尹鸿小时候眼睁睁目睹了爹妈被炸弹炸死,从此才变得封闭,这是他心理最大的阴影。可现在我却让他重新直面这种恐怖,把最惨痛的记忆唤醒。我心下恻然,这事责任完全在我。
我拼命拽住尹鸿的胳膊搭到脖子上,不顾他尖叫,咬紧牙关往外走去。我还顺便扫了一眼,没看到药不然的身影,不知那家伙怎么样了。
我们跌跌撞撞出了教室,外面也是一片混乱。一些工坊的工人和守卫,都纷纷聚拢过来,可谁也不敢靠近。
楼前停着欧阳穆穆的吉普车,车上本来坐着一个司机,现在也下了车,惊恐地朝教室那边看去。我搀着尹鸿,对司机大吼:“他们黑吃黑!欧阳老大让我们赶紧先走!”
驾驶员见我满脸灰土,分辨不出是谁,有点不知所措。我气势汹汹地训斥道:“还犹豫什么!细柳营马上就追过来了,一围住,咱们都得死!”
一听这话,驾驶员立刻哆嗦起来。他知道细柳营和鬼谷子互相看不惯,昨天还差点打起来,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爆炸,对我的话自然笃信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