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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听说,俞超死了,自杀。
他吃了许多安眠药,把自己锁在一个大箱子里,活活闷死。
没有人为俞超举办葬礼,直接送去火葬场烧了。他没其他亲人,前妻也不接受骨灰,最终归宿是下水道。
俞超死后第七天,我想到了老家床底下的大皮箱。
那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又在他临死前还一起玩过,老法里说太不吉利了。我决定把兵人们烧了,还给它们原本的主人,在天上团聚吧。
头七,传说鬼魂在人世间游荡的最后一天,也是佛教所说的中阴。
我回到老宅,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子,感觉轻了些,打开才发现空空如也。
十九个兵人消失了。
不可能,记忆错乱了吗?还是放在其他地方?我又在老家里每个角落,仔细搜索一番,确定那些兵人都失踪了。
难道有梁上君子光顾?还是在俞超自杀以前,悄悄潜入过这里,带走了所有兵人,准备给自己陪葬?
我怅然若失离开,直到三个月后。
五月,最后一周,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
她的声音还算年轻,在反复确认我的身份后,在我不悦地挂电话前,她才说——对不起,我是俞超的前妻。
这个女人,没有带俞超的儿子来参加葬礼,我很厌恶,但我保持克制,问她有什么事。
她说,最近她儿子在玩一些奇怪的玩具小人,背后都刻着我的名字。而她恰好看过我的书,不敢相信这个名字就是我。但她查了资料,发现她死去的前夫,跟我就读过同一所小学。于是,她几经打听才弄到我的电话号码。
她问我这些玩具小人是如何到她儿子手里的。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她希望我能把这些玩具小人拿回去。
好奇怪,为什么要我去拿?我说可以快递给我,费用到付。
忽然,她的声音变得颤抖:求你了,看在死去的俞超的份上。
听到俞超的名字,我的心软了。正好刚写完新书,便决定出趟远门。
很远很远的门,巴山蜀水的深处,距上海几千公里。没有直达航班,只能先飞到重庆。再走穿梭于深山的铁路,最古老的绿皮火车。最后,需要坐浅水客轮,上溯到某条长江支流的上游,才是那座峡谷间的县城。
那天,正好是六月一号。
2008年的大地震,一度将这里夷为平地。小城里一切都是新的,她家的房子很漂亮,简直是土豪别墅,听说是前任县长家,院子里停着辆黑色奥迪。
我看到了俞超的儿子——他叫俞小超。
七岁,快要读小学了,他穿着超人服,正在地板上玩十九个小兵人。
刹那间,我以为,回到了三十年前,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通常,儿子都像妈妈。但,俞小超是个例外,那张脸还有体形和眼神,都跟他爸爸小时候如出一辙。
蹲下来陪他一起玩,抚摸灰色军服的锡兵,放到眼前,看它背后,依稀辨认出刻痕——我的名字,十六岁那年亲手刻上去的。
兵人们身上有明显磨损,许多漆皮蹭掉了,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折断了刺刀。那面南部联盟的军旗,已然破碎大半。
我心疼。
小超,你是哪里得到这些小兵人的?
我想看清他的眼睛,看到某个遥远的黑夜。男孩毫无畏惧地看着我,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却不响。
他妈接口道:他说是从门口垃圾堆里捡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这孩子越来越鬼了。
为什么要我拿回去?
女人面露难色,看我不依不饶,才说出口:这些小人刚来时,嫌它们又脏又破,她就扔进了垃圾堆。可是,到第二天晚上,它们重新出现在小超的房间。她很害怕,隔了几天,趁儿子睡着,把兵人们扔进汹涌的江水。没想到,它们很快又回来了。儿子很喜欢这些家伙,成了他唯一的玩具。她非常担心,意外发现小兵背后刻着我的名字。
她还要说些什么,似乎很可怕,却欲言又止。
我感觉到了某种东西。
对不起,我不能把这些兵人带走——我告诉她,今天儿童节,就当是我送给小超的礼物吧。因为,这些宝贝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还有,请千万要记住,别把它们扔掉或送人。否则,你儿子会遗憾一辈子的。
离别前,我轻轻抱了男孩一下。
真的,很想亲吻他的脸颊,但又怕把孩子弄脏了。
我看了十九个小兵人最后一眼,终于要说永别了——弗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葛底斯堡的老男孩们。
唯有兵人,永不背叛。
六月一日,回家路上。我坐着颠簸的客轮,趴在危险的栏杆边,看着山谷间的湍急河流,因为滥砍滥伐和采矿污染而变得又黑又黄。
也许,走了太多的山路,双腿肌肉酸痛,仿佛随波逐流。天空越来越远。我闭上眼睛,溢出泪水……
真相,是这样的——
俞超死后第七天,我计划把所有兵人烧给他。前一夜,十九个兵人复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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