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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苏痕十岁,他像个小男子汉轻轻揽住她的头发,安慰她说,可是姐姐,你还有我呢。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姐姐,苏痕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可是,她却这样哭出了声音。
他留在她肩头的温暖,像潮水泛滥。
6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年少那些年,他们终日不离,躲在时光的背后,玩掷石头的小游戏,他一翻手,可以抓住十个小石头,可是她却只抓了四个,她想起自己以前也可以抓十个石头的样子,然后忽然沉默,感叹到时光荏苒。
那些年少的小游戏,是否已经被自己渐渐遗忘了?
至此,她开始试着离开沈轻络的生活,那年苏痕读初中,她上班回来总是一个人,便每日跑到苏痕家里去,看任芷含一件一件地做衣裳,看她把那些碎花布裁剪成大大小小的一块块,然后缝在一起,便成了一件色彩华丽的衣服,她甚是羡慕。她帮任芷含把做好的衣服挂满屋子里,他们站在小凳子上,点起脚尖。
他们一同聊起苏痕小时候的样子,苏痕做过的小坏事,调皮时候的样子,听话时候的样子,然后呵呵地笑。
那些琐碎的年华,便像幻灯片一样不断播放。
仰头低头悲伤浅笑,那些个夏季里疯长一季的艾蒿草,怎么已经那么高。
于是她恍惚想起八岁那年的苏痕,从阴暗的墙后边探出头来叫她姐姐的小模样。脸颊落满温暖的阳光。
7
后来某日,在苏痕家里,肖晓默看着一件用丝绸做成的大红旗袍发起了呆,它的领口、袖头和掖襟上有着好看的鲜艳花边。使它显得那样的与众不同,肖晓默突然发现,任芷含只做过这样一件旗袍,它是这屋子里唯一的一件旗袍。
于是她问起任芷含说“阿姨,为什么你只做了这一件旗袍呢。这么好看的旗袍,应该多做几件才对啊。”
然后她便听到了这些故事。
其实任芷含原来一直是做旗袍的,那是苏痕的外婆传下来的裁剪技术,遇见苏痕爸爸的那一年,任芷含在那个小镇里做最好的旗袍,跟苏痕的爸爸结婚之前她用尽毕生所学给自己做了最华丽的一件旗袍,从此却再也没有做过了。
因为结婚那天,新郎凭空消失。
后来就是任芷含从遥远的城市搬了过来。独自抚养苏痕长大。
任芷含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淡,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片刻沉默。却让肖晓默看见了她眼角微亮的泪珠。
肖晓默不知道怎样接她的话,只是装作镇定地说了句:“哦,可真快呢,苏痕都长这么大了。”
而肖晓默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一年苏痕在自己眼里始终是一个温暖中有些许忧郁的小孩儿。
她没有再去问起这个故事,只是突然想起沈轻络离开她的那一晚自己哭得泪流满面的样子。
她看那件蓝色旗袍发呆,忽然想自己穿旗袍的样子是不是会很好看呢,想着想着,她便越发希望能自己给自己做一件这样华丽的旗袍。
于是她哀求起任芷含,她说,阿姨,你能教肖晓默做旗袍吗?
出乎意料地,任芷含答应了。
然后她听见任芷含一遍遍地说“哎,这手艺也是该找个人传下去的时候了。”眼睛里却似大雾弥漫的忧伤。
8
此后,她开始整天跟她学做旗袍。
对折,裁剪,贴牵条,缝制都是些精细的手工活。
制作旗袍的工序主要分为三个部份:裁剪,画图和绣花。任芷含教她绣牡丹,她看任芷含纤细修长的手穿针引线,技术炉火纯青。
肖晓默做好第一件旗袍的时候,正是自己二十二岁的生日。她欣喜地穿在身上,丝绸面料,蓝色,上面是中国水墨画手法描绘的开到天边的牡丹花。让她想起曾经和沈轻络看过的王家卫的电影,那是一个关于迁徙的爱情故事。在幽暗的灯光下,张曼玉穿各式颜色和款式旗袍的出现,演绎花样年华。
在那个黑暗的影院里,前面的情侣在疯狂的接吻,而沈轻络只是轻轻地牵着她的手。他的脸在电影的光影下若隐若现。温暖洁净。
晚上,苏痕拉着她去街上吃馄炖过生日,他们在喧闹的人群中唱起欢快的歌谣。那家馄炖店的厨子已经换成了一个中年男子,而苏痕照样说着“姐姐不要辣椒,她的胃不好。”他的声音平淡自若。像八岁那年。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苏痕长出了沈轻络当年的影子。明眸皓齿。清晰俊逸。
9
你到底记不记得,那一年,那些盛开的牡丹花,它们是我永世难忘的想念。
他们从街上回来的时候,看见任芷含倒在地上,一只手抓着那件蓝色的旗袍,安静地闭着眼。
那是午夜十二点,任芷含从凳子上摔下来,头碰到了坚硬的缝纫机,她身体流出的那一滩血液染红了上面绽放的牡丹花,显得格外妖娆。
至此,不会再听见那台旧旧的缝纫机发出的声音。也不会看见她动作凌厉地勾线,缝衣。
而她走的时候,是否想起了苏痕。想起那件华丽的旗袍。想起她一直不曾忘怀的爱情。
还有她曾经给肖晓默讲过的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语气平淡,眼角渗出微亮的泪水。
牡丹瓣,碎花裙,丝绸料,归时路,花事了。
那一晚苏痕哭到哭不出声音。泪水被风干。
我把那些长满牡丹花的往事折成好看的纸飞机,飞到天堂里,你到底看不看得到?
如果有一天,我的手腕长出鲜红色的曲线。
那么定是我学会了忘记
我曾经这样爱过你
我是你魂牵梦绕的小孩儿。
10
我把时光握在掌心里,听她们彻夜歌唱。
后来苏痕辍了学,因为他总是想起那一夜母亲苍白的脸以及流了一地的鲜红血液。无法自拔。
他开始彻夜不回家,学会了喝酒消愁,肖晓默在灯光昏暗的酒吧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地上不停地流眼泪,肖晓默拉他离开的时候他转过头告诉她说,姐姐,我再也读不进去书。
他像换了一个人,神情恍惚,十六岁那一年他从肖晓默这里学会了做旗袍,从此,他终日拨弄着缝纫机,一遍一遍地裁剪,缝制。可是没有做成一件,他总是在即将做好的时候把它们撕成碎片,然后继续做。
她每天给他做饭送过来,陪他说话,他也不应答,只是他始终记得,她一直是他的姐姐。
因为他会像小时候那样一声声地唤她姐姐。扬起长大后轮廓清晰的脸。
而在她心中,他还是那个她十六岁那年遇见的苏痕弟弟。他身后的草比他高一个头,似那些疯长的年华。
彼时,她二十六岁,始终未婚,这些年,遇见过许多男子,可是没有一个人让他觉得可以托付终身。
况且,她还要照顾苏痕。
有很多人上门给她介绍对象,都垂头丧气地回去。
他们说她确实很漂亮,但是她的要求却让人难以接受,她找的是要能够接纳苏痕的男子。
于是她就那么执着地一直寻找着,如果找不到,她甚至愿意选择永远单身。
而她始终会想起苏痕八岁那年叫她姐姐的样子,想起沈轻络离开她那一晚,苏痕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姐姐,苏痕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那一晚,他留在她肩头的温暖,像潮水那么多。
所以,今生
她选择
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