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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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小外孙女就搂着我的脖子哽咽着说:“姥姥我舍不得你走。”每次送她回上海分别的时候,她都很伤心,昨天她还叹着气跟我说:“姥姥真的是别亦难啊!”我教过她很多首诗词,她能够深刻体会出意味的可能就是李商隐的这句“别亦难”了。
小外孙女出生后,因她父母工作忙曾把她送回沈阳在我的身边生活了二年。回到她父母身边时她已经三岁多了。当她看到来机场接她的妈妈时竟然不认识了,叫妈妈为阿姨。第一次的分别她还不太懂,告诉她姥姥要走了她跟我再完见就上幼儿园了,晚上从幼儿园回来时找不到了姥姥,姥姥房间里的包也不见了,妈妈告诉她姥姥回沈阳的家了。她明白姥姥离开她了哇哇的大哭。从此我们就开始了寒暑假的团聚和分离,每次随着假期的结束我送她到上海后,她知道用不了几天我就会离开她,所以那几天她总是恋着我,晚上睡觉时挤进我的被窝,跟我讲她在幼儿园发生的事情或者她想不通的问题,我们俩一起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有时候我们一起对词,就是她说一个词我以她说的词的尾字再说一个新词依次类推,还有的时候我们猜谜语玩脑筋急转弯,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是我们俩的快乐时光。今天她知道我要走了,对我说:“姥姥等我上幼儿园了你再走好吗!”我明白她不愿意看到我走,我送她到门口她含着泪和我再见,我知道她在克制着自己我也努力给了她一个微笑。真的是别亦难啊!
别亦难,别亦难!还有一次的分别令我难忘。记得我结婚的那天,我那年近八十的奶奶拉着我的手送我到大门口,眼神里那份不舍,那份留恋让我的脚步迟迟迈不出家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我要离开生活了27年的家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心里多了一点忐忑。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们姐弟三人是奶奶一手带大。在我们家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是奶奶和我相依相靠。唐山大地震那年,我家因走“五七道路”生活在现在的内蒙昭乌达盟宁城县。当时父母落实政策已经带着弟弟回沈阳了。只有七十多岁的奶奶陪着我,那时我在当地已经参加了工作。地震发生时,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和唐山同处在一个地震带上所以震感强烈。一阵摇晃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我睡觉的小木床好象被悠了起来,我踉踉跄跄的跑到奶奶睡觉的炕上,奶奶已经被晃的起不来了,她使劲的推着我说:“快跑!快跑!”慌乱中我拉开了门栓,门外大雨倾盆,地光闪闪,也不知道是雷声还是地声隆隆做响。好在我和奶奶住的是一间老旧的四梁八柱的草房,院墙也是低矮的土垒墙。有惊无险。第二天,上班时我正在办公室外晒图纸,又发生了一次震感很大的余震,大家都从办公室往外跑,而我却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办公室,大家在外面大声的喊我出来,他们不知道我冲进办公室是为了拿自行车钥匙,我飞快的骑上车一路狂奔,在离家不远的胡同口,我看到奶奶依在破旧小院门旁,颠着她那双饱受摧残的三寸金莲,焦急的张望着。看到了我,她的心放下了,身子也站立不稳了,我扔下车和奶奶紧紧的抱在了一起。是奶奶陪我度过了那段紧张的日子。因为有奶奶在,我不再害怕;因为有奶奶在,我感到温暖!
别亦难,别亦难!这一次的别,竟是生离死别。1996年的7月19日是我痛彻心扉的日子。这一天我那痛我爱我,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爸爸离我而去。站在爸爸的遗体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傻了一般。我流不出泪哭不出声,我的泪在爸爸病重时流干,我不敢哭,我怕我的哭声惊扰了爸爸的安眠。追悼会前,主持人叮嘱我们说:“一会省长要来向遗体告别让我们克制点情绪。”接着一辆辆轿车驶来,眼前人影晃动。我机械的站在那里,眼里只有爸爸那张慈祥坚毅的脸。直到有人要把灵车推走的时候,我再也克制不住了,不知道那来的力气紧紧地抓住车子不松手,我知道一松手我将和爸爸再也不能相见了。不知道谁拖走了我,我的灵魂也随着那一缕轻烟飘飘荡荡离我而去了。此后的几年里,听不得有人喊爸爸的声音,路过爸爸生病住过的医院也是绕道而行,每每看到爸爸曾经写给我的信也不尽潸然泪下。
爸爸是钢铁一样的硬汉。他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惊慌,在他肝癌进入晚期的时候,他从没哼过一声。我们每天问候他时,他总是说:“我今天很好。”从没见他悲观过。在他病危的时候,我上小学的侄女参加了一个儿童画大赛得了奖,那天放学回来,小侄女拿着奖状俯在她爷爷耳边大声的说:“爷爷,我获奖了。”已经五天没有睁眼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爸爸眼角突然有了一颗泪珠。那颗泪珠永远的留在了我的心里,那是我一生中看到爸爸唯一的一颗泪珠,也是最后一颗泪珠。
别——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