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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书的历史,大概只能从走入社会之日算起。学生时代,虽也好书,但毕竟以考试为中心,算不得真读。分数这根指挥棒误人已久,至今未变。故其间虽有所阅,亦阅毕即丢。小学五年级时,我已读完三国演义,此后还津津乐道于玩伴之间。因囫囵吞枣,不免张冠李戴。可如今,小学课本仍存,三国演义却早成手纸,香消玉殒。犹记当时得之,吃饭时看,入厕时看,沉迷其中,乃至灯下不眠。母亲嗔怪,言煤油价贵。始爱终弃,书当恨我!惟我未知而已。
及为人师,始悟“书到用时方恨少”知识浅薄则误人子弟,我不得不给自己“充电”一年左右,竟已成瘾。其后涉猎稍广,转入自觉、自由式读书。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前期,书价上扬甚烈。然工资仅百余“余钱且买书”只能是梦想。但学吴从先先生“移钱且买书”“移待火之钱,纳于书肆”至今万余。期间虽有家遭火灾而成灰烬之祸,兼以恋爱结婚之事,购书读书,从未间断。既为教学,更可清心自娱。或书室独处,或红袖添香,或携书漫步;或怒,或笑,或悲,或喜。每读到妙处,可飘然出尘,浑然忘言,此中自有真意。
自小儿出生至三岁余,空闲稍多,与妻谈及,疚意甚深。然既得贤妻,又有书读,夫复何求!
读书十载,相交渐多。若三五书友聚会,也是人生一大乐趣:视接今古,神游四方;时聆高论,意气飞扬;尤可喜者,各执一端;唇枪舌剑,慷慨激昂;既为诚服,携手言欢。身体虽羁于一时一地,灵魂却能自由翱翔。此中兴味,恐非独读者所能知。故好读而无书友,当为人生一大憾事。
美中不足的是,书友一多,烦恼亦来。借出之书,常有遗失。更逢据为己有而言遗失者,令人忿然。曾与一二书友斩断书缘,即缘于此。也有借书者,借者新,还则脏而破矣,令人心疼不已。此后不敢随意出借,借必叮嘱。之后日子皆若有失,牵挂甚殷。遇有逾期,必怨责。想来如此小器,得罪书友多矣。还有借书者,借者新,还也新,其实一页未翻,但装门面,附庸风雅而已,让人想笑却笑不出来。而我借来他人之书,必小心翼翼,恭谨读之,不敢用力。如此,还时方无愧。愿天下爱读书者尽同此心。
而读己有之书,我以为不必如此。太过小心,太重形式,读书便失洒脱。闻有古人读前必淋浴焚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如此,恭则恭矣,可惜读书本属轻松愉悦之事,却偏偏弄得费心费力,实在太过拘泥,有碍性灵,大煞风景。不如将书随意而置,可信手捡阅,坐卧无论。当然,如清代著名学者顾千里“裸体读经”于夏日,虽非不可,但终有碍观瞻,恐惊世骇俗。而明代吴从先小窗自纪载:“骆宾王诗云:‘书以藤为架,人将薛作衣’,如此境界,可以读而忘老。”同代陈眉公描写的“以闲适为尚”的读书情调,都甚美妙。但论知读书之乐,我以为当以宋代才女诗人李清照及其夫赵明诚为最:赵为太学学生时,二人常以生活费或典当衣服之资,跑到相国寺购碑文水果,归而展玩咀嚼。削水果,赏碑帖;品佳茗,校经籍。如金石录后序中言:“几案罗列,枕席相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惜今人多以读书为义务,所读也多谋生技巧之类,勉强读之,味同嚼蜡。其实“眼中无点灰尘,方可读书千卷”如此苦读,即使博闻强记,也只会让人厌恨读书,而无半点读书之乐。袁中郎曾言:“所不好之书,可让他人读之。”若读喜好之书,想读便读,自不须如此苦累,所得想也比苦读多,也才能体会到陈眉公“闭门读佛书”、金圣叹“雪夜闭门读禁书”的人生最大乐趣。欧阳修曾言,好文章皆得自于“马上、枕上、厕上”其实,就读书而言“枕上、车上、厕上”皆不失为好去处。故我枕上喜翻书,车上必携书,厕上多观书。于厕中常遇同事,言此习惯不好,我一笑对之。书香逐臭气,何乐而不为?同事未解其中之妙罢了。
时代进步,今人因以经济利益为中心,好读之风渐弱。钱钱钱,虽似耻为人奴,但却甘为钱奴。钱便是一切,竟成了许多人的座右铭。而精神与灵魂,流离失所,渐渐迷失于现代、后现代社会的潮流——物质的挑战中。经济时代的到来,工作生活节奏加快,的确让人们的读书时间越来越少,也让一部分人认为读书多余,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同时,能真正净化灵魂、陶冶性情和催人上进的好书也愈来愈少了。但书价却一路牛市,书也越出越精(甚至有只得一闻,无缘一见的所谓“黄金版”),让我“臭老九”等工薪阶层望而却步。只得面对盗版鲁迅全集,但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当我拿着盗版元曲鉴赏辞典等工具书,发现内页错漏百出,竟无法用时,又哪能像有些人把它当“黑色幽默”欣赏的心情呢。无奈之下,自我安慰:幸好遇上的并非全是如此粗心的盗版商。也许有人要骂:活该,谁叫你买盗版!是的,我也知道应该买正版,可我什么时候才才能买得起?
那么此生不读书又如何呢?我不愿也不敢深想。但记前人言:“万事皆易满足,惟读书终生无尽。人何不以‘不知足’一念加之书?”既然如此,唉,还是少说点闲话,多读些好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