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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她吻上了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
前言
又是一个酥酥麻麻的季节,塞纳河上柳絮飞扬,河水绿得像块宝石。所有的人都撑着花边遮阳伞在散步,走过一间间小咖啡馆,挑选下午茶的去处。
这个时候大概只有唐丝还在犯愁,不是愁下午茶,而是从早上醒来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一点东西。所以她那小脸蛋上的雀斑越发明显起来,两只平时猫一样灵光的眼睛现在也很无神,她的嘴也不像一般中国女人般小巧圆润,却是大而微凸,看上去张扬了些也敏感了些。房东替她用火钳卷的头发像杂草一样茂密的耸在花边软帽下边,曝露在阳光里的肩膀和胸膛还是东方女人特有的精巧,甚至那乳沟也只是勉强挤出一点点,可怜兮兮的。
唐丝终于走得累了,她没有花伞,所以就蹲在一个画摊旁边看人家画画。画匠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看到烟花女子一脸饿相在边上盯着他的画纸,他就忍不住问她想干嘛,唐丝说自己没吃饭,问老画匠能不能给她买个面包。画匠那胡子拉碴的脸笑了一下,就带唐丝去一个桥洞里,唐丝笑着说她现在没力气。画匠让她等一下,他就出了桥洞,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拖着一只长长的面包,还带来一杯热咖啡。
唐丝走出桥洞时擦了擦嘴角的面包屑,面色又重新红润起来,眼睛里也有光了。她整了整头上的软帽,将那件镶满了廉价布料的裙子拉平整,然后学着那些贵妇的步伐挺胸、高抬头颅,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她不是没有看到路人的鄙夷目光,只是心里还是恨恨地说:“总有一天,我要回中国去,到那里,我就是名妓!名妓知道吗?就是有名的交际花!死白种猪!”
第二天清晨,巴黎最肮脏的小旅馆里传出老板娘歇斯底里的叫声:“混蛋!那个东方猪偷了我的钱,那只东方猪!死黄种猪”
而在码头等船的唐丝手里正紧紧抓着那只黄羊皮钱袋,听着不远处大船的汽笛声呜呜作响,她记得只有七岁时跟父亲一起听到过同样激昂的声音。
上篇、中国盒子
唐丝上岸时心里涨着满满的兴奋,那些黄包车和小辫子都让她开怀,这之前她在巴黎的咖啡馆里也见过扎小辫的中国招待,只是他们都能操一囗流利的法语,所以她觉得不稀奇。在船上的日子里,她曾经不只一次溜到头等舱想“做生意”还看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国男子,头发黑亮,脸很白净,眼睛的轮廓很深,所以她就记住了。心里盘算着自己有朝一日出了名,能接到他这样的客人就好了。下船时唐丝又看见他了,还有个穿绿色镶金丝旗袍的中年太太抱着他直哭,旁边还有个带小辫的中国男人着一身青布短褂替他们打着伞,唐丝记得小时候也有个叫阿福的人给她打过伞。这一点她认为不太习惯,还是法国那阵子好,伞由她自己来拿,想遮哪儿遮哪儿,旁边站一个人总归也不自在。
可是那个中国男人真地很好看,唐丝故意提着沉甸甸的箱子走过他身边,看到那个哭泣的中年太太嘴上的囗红鲜红鲜红的,泅在唇边被泪水浸泡成了粉色。那个好看的男人被一群人围着走向一辆黑色的汽车,打伞的伙计都被他们挤到边上了,正好把他推在唐丝身上,他回头瞄瞄唐丝细小的乳沟,就连忙低下头跑开了,跑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唐丝一眼,那伙计眉毛特别浓,眼睛小小的,唐丝那双大眼就马上朝他一瞪,那伙计更怯了,跑得飞快,追在汽车后面脚步都是跌跌撞撞的。
唐丝也叫了一辆黄包车,车夫问她去哪里,她笑逐颜开得用吊舌头的中文吩咐说:“我要去上海最好的妓院!”吓得那车夫一愣一愣的,但还是拉着她跑起来了。车子拉到一条胭脂味浓厚的大街上,唐丝一眼看到一幢灯火极明艳的红色大楼,门上面挂着“望春楼”三个大字,那是唐丝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中国字,其它一些如“怡红楼”、“得月楼”字都太生辟了,她不认得,所以赶紧叫车夫停在她认得字的楼前。
唐丝就这样在望春风落脚了,老鸨子因为她有西洋味,长得又不像普通中国女人那样细眉细眼,所以有需要尝点新鲜囗味的客人,春望妈妈就会把唐丝推出去。有些客人喜欢她的热情和洋气,有些客人则受不了她的主动霸道,加上唐丝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时间长了,她在望春楼里只得算个另类些的青楼女,跟其它人并没什么两样,生意忙的时候,她甚至还得跟其它人一样穿上红旗袍赔客人喝酒。
但凡这楼里有点儿客源的姑娘,春望妈妈都会给她们配个帖身丫环,一来是名妓身份的向征,二来也是妈妈布的眼线,这些摇钱树有个风吹草动的她就全能洞悉。本来春望妈妈也把唐丝当个普通妓女,她不会吹拉弹唱,更无法呤诗作赋,除了放荡的冲客人笑,也实在看不出其他本事,可还是给她配了个丫环。不为别的,只为让唐丝把中国话给讲好了,不然拿什么去哄客人开心呢?
恰恰是这一举动,让唐丝有幸跟望春楼的头牌金枝结识了。金枝柳眉杏眼、肤白胜雪,会一手绝好的古琴技法,谈吐更是不凡,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更特别的是她体有奇香,于是有了金枝是传说中香妃后代的说法。望春楼有这样的绝色,男人们自然是捧着金山银山来一亲芳泽了。金枝的万人景仰自然是触动了唐丝心中的理想,当然,唐丝不是情愿操持皮肉生涯,只是她已经习惯做这行了,如果要改变现状,可能就只有找男人嫁了。在这些人生规划都暂时无法实现之前,她只想做锦衣玉食的交际花。受了金枝的“高贵”影响,唐丝开始恢复巴黎妇人的步态举止,一颦一笑均是欧洲人风情,还叫丫环凤仙去帮她买了煮咖啡的器具。众人只当又是个假洋妞一时疯闹,均在人前背后笑她。
这一日下雨,唐丝又在房里喝咖啡,把个轻轻巧巧的小汤匙攒在手里,不时往头上插。最近她看到红袖梳了个金燕翅髻,攒一支老主顾送的赤金边镶蓝宝石的簪子,上边还挂下两条带花的细碎链,每走一步那链子都会晃荡一下,特别美丽,那些姑娘见了眼都红了。所以唐丝私下把望春楼叫做“中国盒子”不定什么时候,里边就放进来些令她们喜欢或不喜欢的东西,比如巴黎女人都扑香粉,而在中国却是用水粉和胭脂,涂在面上极红的两块,用手拈开来后依然有些粘粘的,可那毕竟是中国的东西;还有吃的,凤仙给她买的小笼包咬一囗汁就喷出来了,烫得她一嘴,倒也过瘾;当然,还有红袖的簪子以及那些进进出出或富有或英俊或丑陋的男人们。
这个“盒子”真大啊,唐丝觉得在里边很安心,也很悠闲,只恨那走红的心愿还未实现。
下篇:望尽春风
春望妈妈今天也有恨,因为遇上了难缠的客人。红袖、彩霞都上过了,那客人瞄都不瞄她们一眼,妈妈掂着小碎步到楼上骂得很难听:“去吃了几年洋饭,会念几个洋字就了不起啦?还挑三拣四的,我看哪,这个公子哥没准还是个雏呢!他知道啥系叫女人?”然后不得不喊金枝出去迎客了,后边跟一丫环抱着古琴下去了。可是不一会儿又抱上来了,金枝咬牙切齿一脸菜色地回到上楼,把房门关上,声音很响,全无才女的气度。
春望妈妈看在眼里就一跺脚,让唐丝顶着那头卷发下去了。唐丝进了包房就见一着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那里,鼻子尖细,一双眼睛很有神,头发极短,一根根坚起来,修剪很整齐。唐丝耳边又无端端响起轮船的汽笛声了,一种遥远却熟悉的情绪呈飘渺的形态在她心头散开。
“这位是林少爷,照顾好啊。”妈妈冲着唐丝直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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