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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不过是匹夫之勇,两支佣兵团,杀他十次也尽够了。
苍鹭随着瞥了一眼,却发现身边的军士们,没有一个去留意正与佣兵血战的霍去病,而是齐齐扭头,望着左边。
苍鹭转过头,瞳孔猛然收紧。
左翼那帮乌合之众正在移动,但不是投入战场,而是向后,潮水一样退入朱雀门。
以苍鹭的镇定自若,此时也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一棍。左翼军士的数量占了己方总兵力的一半以上,他们突然退出战场,不但使得双方兵力逆转,更将自己左翼彻底暴露。
苍鹭心下闪过一个念头:金蜜镝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果然,长水胡骑已经转向,徒步的期门武士、殿前执戟、都侯剑戟士一拥而上,用血肉之躯截住屯骑军的铁骑。摆脱纠缠的长水胡骑挥舞弯刀,狂呼着扑向左翼的空当,最前面一人须发斑白,竟是金蜜镝亲自来战。旁边的赵充国迈开大步,疾如奔马,紧紧护在金蜜镝左右。
苍鹭薄膜一样的眼皮飞快抖动着,无数兵法、战策、谋略、诡计、诈术……
一瞬间涌入脑海,宛如一团璀璨的烟火不断绽放。
可是他找不到一条策略能扭转局势。也没有一条计谋能把魏疾带走的军士重新召回来。
他终于明白战前刘建为什么颁下诏书,声称跳踉之徒,犹举螳臂,命中大夫魏疾尽讨之——在刘建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个螳臂挡车的跳踉小丑,要被“尽讨之”。魏疾并没有亲自出马来讨伐自己这个跳踉之徒,他只是放开左翼,任由自己的螳臂去挡金蜜镝的铁骑。
苍鹭握着铁如意的手掌僵在半空,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人抽干,脸色越来越苍白。忽然他身体一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向后倒去。
“呯”的一声,铁如意掉在车上,然后滚落雪中。
刘建并非第一次踏进永安宫,但当日那个好不容易才能入觐的诸侯太子,此时摇身一变,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让刘建遗憾的是,往日自己费尽心思巴结的太后居然不在,否则观赏她此时的表情,会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刘建的亲信已经将永安宫清理一空,原有的宫人内侍都被驱往别宫。当初随吕雉前往寝宫的心腹尚有一些被羁押在宫内,但天子圣明,察觉到这是剑玉姬等逆贼的阴谋,妄图把一批充满敌意的奸细留在宫内,于是下令全部诛杀。
刺鼻的血腥气与宫中椒兰、脂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让刘建心神舒畅,仿佛又回到自己远在江都的宫苑。
宫前的捷报已经传来,眼下的局面一片大好,那帮试图挟制天子的匪类尽遭天谴。北军伤亡惨重,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把他们扔给金蜜镝,回头一并讨平,也免得自己再找理由把他们统统灭口。
金蜜镝虽然屯兵宫外,但与姓苍的匪类大战之后,他手中能动用的人马不过一千余人,自己在北宫的家奴也有此数。魏疾的战策谋略更在苍鹭之上,有他坐镇指挥,完全可以支撑到勤王之师到来。
若非绣衣使者江充投降,自己还不知道吕氏仍有后着。太后下诏将破虏将军董卓调到伊阙,作为最后的底牌,结果来不及出手,吕巨君就全军覆没,连太后也彻底倒台。这张底牌也就此易手,成为自己最大的倚仗——连仙姬都不知晓。
那个破虏将军不过一介武夫,见识短浅,何况太后已然失势,他不向自己效忠,还能如何?到时随便给他一点赏赐,就足以让他肝脑涂地了。
金、霍二人执迷不悟,殊为可恨!两个过气的老东西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自己一道圣旨,即刻就能讨平。
刘建登上阶陛,四下环顾片刻,然后坐在御榻上,指着阶陛下方,颇有感触地说道:“朕当日就是在此拜见的吕雉。”
成光摸了摸身下的锦垫,掩口笑道:“此处便是太后凤臀坐过的呢。”
刘建哈哈大笑。
“待太后归降,就让她来此拜见陛下。”成光用甜腻的声音说道:“到时臣妾要她除去冠服,裸身跪拜,好生看看太后的身子有何不同。”
想到那具黑色宫装遮掩下的高贵肉体,刘建心下一团火热,如今南北二宫皆为朕所有,吕赵二后若是识趣便罢,若是不识趣……刘建想想就觉得兴奋。
刘建越想越按捺不住,“张恽!”
张恽扑地跪下,“奴才在!”
“朕已然入主北宫,一众宫眷,为何不来拜见朕呢?”
“奴才这就去传旨!”
刘建微微颔首。
张恽刚刚退下,一名内侍小跑着进来,在阶下叩拜道:“启奏圣上,有人求见。”说着捧起一块玉佩。
近侍接过玉牌,呈到天子面前。
看到玉佩上的“广源”二字,刘建有些疑惑,“这是谁?”
成光接过玉佩,笑道:“这广源行也不是外人,仙姬历年拿来的钱铢,倒有一半是广源行所出。没想到他们会在宫里。”
“一个商贾而已。”刘建不以为然地说着,准备打发他们离开。
成光道:“广源行身家丰厚,圣上不妨见见。”
刘建想了想,“召他进来。”
一个面目痴肥的胖子进来,远远对着御榻跪拜,口呼万岁。
“我见过你。”成光道:“你不是跟仙姬在一起吗?”
那胖子闻言泣下,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哀声道:“求娘娘救命!”
“出了什么事?说吧。”
“小的庞白鹄,是广源的执事……”
庞白鹄一番哭诉,听得刘建与成光面面相觑。
原来寝宫的变故并非遭到吕氏死士的刺杀,而是内讧。剑玉姬和齐羽仙谈笑之间突然向盟友出手,各家情急之下,被迫联手,最终众败俱伤,参与刺杀吕雉的势力几乎死伤殆尽。庞白鹄侥幸逃生,见天子驾临,才出来拜见。
至于火拚的原因是晴州商会决意向天子效忠,与各家一同辅佐圣主。剑玉姬却想把天子控制在手中,试图独占利益,由此引发矛盾。广源行痛定思痛,决定与剑玉姬等人分道扬镳,全力支持天子。
“我广源行发誓:从今往后,唯天子之命是从。不仅如此,除商税之外,每年还将向少府进献十万金铢。”
商税进的是国库,进献少府才是往自己口袋里塞钱。这等好事,刘建自然笑纳。
“难得商贾之中,有尔等忠义之辈,朕心甚慰。”虽然看不起晴州那帮利欲熏心的商贾,但瞧在金铢的面子上,刘建还是温言勉励了几句。
庞白鹄视线与成光一触,各自分开,“小的还有一事禀告圣上。”
“哦?”
“剑玉姬动手之前,小的听她手下的使者传讯,说他们劫持了长秋宫的赵皇后,正从密道送入北宫……”
刘建霍然起身,“哪条密道!”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挂上旗杆,薄膜般的眼皮半垂下来,失去生命的瞳孔已经扩散成一片模糊的阴影,依稀透出茫然和不解。
就像他不明白金蜜镝为何会选择一个拙劣的阵型一样,苍鹭无法不理解魏疾为何会在此时撤军,把自己出卖给敌人。难道他们不明白,自己头脑中的兵法是他们获胜的唯一希望吗?自己一死,他们还怎么抵挡金、霍两人的铁骑?就靠那些猪一样的家奴?
我还有很多兵法和计谋没有来得及施展啊。苍鹭用目光不甘地叹息着。
“这个蠢货。”
霍去病懒洋洋靠在马鞍上,席地而坐,两名投降的军司马跪在他脚边,给他擦拭靴上的血污。
吕奉先道:“为什么不让我上?”
霍去病道:“你也是个蠢货!”
“我才不蠢呢!”吕奉先左右看了一圈,“你们打完了吧?”
“怎么?”
“给我一队人马。”
霍去病斜眼看着他。
“我去杀江充!”吕奉先气恨地说道:“那个狗贼,竟然背叛我!要不是他带人投降刘建,我们才不会输呢!”
“来人啊!”霍去病道:“把吕少爷的嘴巴给缝上。”
吕奉先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嘴巴道:“干嘛!”
“免得你死在那张破嘴上。”霍去病骂道:“还他妈连累我!”
生死关头,魏疾突然带着超过半数的兵力撤出战场,金蜜镝轻骑突进,战事已成定局。赵充国一马当先,斩杀刘建军主帅,刘建军中军随即崩溃。
魏疾紧闭宫门,龟缩不出,残余的北军士卒尽数归降。那两支佣兵团原以为能拿下霍去病,大发一笔横财,谁知局面一溃千里,反而被羽林天军剿灭近半,余下的四散奔逃,有几个身手高明的,试图跃上城墙,反而被城上的刘建军放箭逼退。
战局的变化让霍去病也觉得目不暇接,刘建与苍鹭貌合神离并不是秘密,将佣兵团排斥在外,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连北军精锐都弃如敝履,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
越骑、屯骑原属吕氏嫡系,刘建有所提防也说得过去,中垒、步兵和虎贲这三支北军,可是一开始就追随刘建的,他竟然也一并弃之。难道他真打算倚仗那帮门客家奴守卫宫城?
大胜之余,金蜜镝依然浓眉紧锁。刘建以舍弃手中整个北军为代价,使得苍鹭兵败身死,可见其狠决。也许他只是为了剜除毒瘤,才不惜自断一臂。偏偏歪打正着,保留了大部分兵力,让自己一战决胜,全歼其军的布置成为泡影。
最让他担心的是赵皇后没有出现。假若赵皇后尚未屈服,那么自己必须立即开始攻城,可军中缺乏攻城武器,要打下北宫,绝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到的。而另一种可能就更危险了——刘建另有倚仗,即便抛弃北军和昔日的盟友,也有十足的把握获胜。
果真如此,刘建的倚仗也就呼之欲出了。
金蜜镝道:“江充的下落找到了吗?”
“属下方才问过。”赵充国道:“吕巨君那逆贼自焚前,江充就率军投降了刘建。但投降不久,有人看到他被五花大绑地带走。”
金蜜镝沉默片刻,“董卓确实到了伊阙?”
赵充国谨慎地说道:“我是听卢五这么说的。不过让我说,董破虏也许会听太后的,但不一定会上刘建那小子的贼船。”
“子都!”
冯子都瘸着腿过来,“末将在!”
“将此间之事转告大将军。”金蜜镝道:“请大将军下令,召诸将军即刻入京,为天子服丧。随从以十人为限,违令者,以军法行事。”
冯子都复述了一遍,然后翻身上马,往尚冠里驰去。
金蜜镝望了眼城楼,“准备攻城。”
赵充国一挺胸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