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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三,赵后之妹合德入宫。合德年方十六,有殊色,天子见而悦之,赐居昭阳殿……”
“是夜帝幸昭阳殿,七日不出。合德肌肤丰腴,遍体如脂,以脯属体,无所不靡,帝称之为”温柔乡‘……累诏封昭仪,赏金马一对,明珠十斛,金银、丝帛、白璧、名香、裘服、珊瑚……奇珍异宝无算。其宫人、内侍封赏之厚,数倍于他处,荣宠之盛,一时无比……“程宗扬把那本手抄的小册子往案上一扔,“七日不出——他们还真能编得出来!赵昭仪入宫才几天?”
徐璜唉声叹气地说道:“我都没敢让天子知道。”
具瑗尖声道:“这帮杀千刀的文贼!让咱家逮到,非族了他不可!”
“没找到人吗?这书是哪儿来的?”
“槐市。”单超道:“查到的就有好几十本,都是些无主的摊位。”
程宗扬去过槐市,知道里面有一种无主的摊位,书籍、器具都摆在摊上,但货主不在场。有人愿拿,丢下几个钱就可以拿走,买卖双方互不见面,更没有讨价还价,颇具君子之风,没想到会被人用来当作散播谣言的平台。
徐璜恨声道:“我明日便带人封了槐市!让那些贼子敢诬蔑天子!”
“万万不可!”程宗扬道:“这些卷册都是手抄的,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封了槐市,可是关系到洛都数以万计的文人学子,没事也要引出事来。”
“那你说怎生办?跟他们说这都是瞎扯?”
程宗扬道:“什么都办不了,什么都不能办。对付这种七实三虚的流言,只能忍,等它自己消停。你看这小册子,里面有帝王,有美女,有后宫秘辛,还有最吸引人眼球的艳情绯闻,虽然不长,但所有内容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最能引起话题和看客的兴趣。要是去辩解的话,只会越描越黑。”
具瑗不相信,“世上哪有这般道理?他们随意编造,我连辩都辩不得?”
“还真是这样。这种流言就跟野草一样,烧不尽,铲不尽。要想清除,除非找到根子。”
“根子?”
“公公不会以为这流言是哪个闲人随便编出来的吧?”
徐璜倒是有些犹豫,“不是闲人?”
“哪个闲人会抄几十上百本,然后放到槐市传播?还专门摆出来几十个无主的摊位?”
徐璜明白过来,恨恨一擂几案,“该死!”
“让我说,这种事要不就别管,权当不知道。要不就找到根子,把背后的指使者给挖出来。最怕的就是摆出要管的架势,其实不管,那根本就是嫌流言传得不够快,官府帮着传播。”
一直没开口的唐衡说道:“程大行此言——颇为有理。”
具瑗道:“我等为天子分忧,怎能什么都不做?”
左悺细声道:“那便找根子,把根子挖出来。”
单超冷哼道:“那还用找吗?”
说话间,一名小黄门进来,说是绣衣使者江充来访。众人赶紧藏好那本《飞燕外传》,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江充一手处置巫蛊案,在洛都已经是声名赫赫,几位中常侍也不敢怠慢,他一进来便纷纷起身。
江充略一见礼,便拿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这本书你们知道吗?”
徐璜满面堆笑道:“什么书?咱家不大识字……”
“诬蔑天子,语涉宫禁,狂悖无礼,莫此为甚!”江充骈起双指,用力敲着那本小册子,厉声道:“这是一本秽书!”
徐璜一脸震惊,“谁这么大胆?”
“查!”江充道:“太后的意思是一查到底!你们立刻传檄天下郡国,严禁这本秽书流传,有敢贩卖、抄录、传阅者,杀无赦!”
几名中常侍的目光同时落在程宗扬身上。程宗扬头一低,只当不知道。
唐衡说道:“只怕不妥。这本……秽书,眼下只在洛都流传,所知者并无多少。若是传檄四方,反倒引得尽人皆知。”
江充皱起眉头,冷冷道:“依唐常侍之见呢?”
“当找其根源。看是谁在背后炮制谣言。”
“那些贩卖、抄录、传阅之人呢?”
唐衡默然不语。
江充寒声道:“不去彻查贩卖、抄录、传阅之人,如何去找其根源?唐常侍莫非是有意推托?”
唐衡拱手道:“唐某不敢。”
江充还待再说,一只手忽然伸来,拿过他手上的册子。
蔡敬仲刚进来,一边翻着册子,一边道:“出了何事?”
江充道:“城中发现有人传阅诽谤天子的秽书,太后大怒,下令查禁。”
“如何查禁?”
“贩卖、抄录、传阅者,杀无赦!”
蔡敬仲一怔,“怎么不早说?你们看了吗?”
五名中常侍齐齐摇头,徐璜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咱不识字。”
蔡敬仲迟疑道:“江绣使,你看了吧?”
江充闭紧嘴巴。
蔡敬仲默默摘下貂蝉冠,跪在江充面前,说道:“老奴该死,还求江绣使赏个全尸。”
江充脸色由白转青,最后一跺脚,抓过小册子,转身离开。
徐璜等人一边掩口偷笑,一边互相施了个眼色,然后借口有事,纷纷走人。
徐璜临走时悄悄推了程宗扬一把,低声道:“利钱!”
殿内只剩下两人,顿时显得空旷起来。程宗扬跪坐得难受,伸开两腿,换了个箕坐的姿势,一边道:“你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把江充气走,不怕太后不满?”
“你听他瞎扯。”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馊主意,顶风能臭出十好几里去,也就他想得出来。一屋子都是下面挨过刀的内臣,他扯着太后的虎皮吓唬谁呢?”
“你说他是拿着太后的名头吓唬人,跟太后没关系?”
“要是太后的意思,我能不知道?还不是吕巨君私下指使的。”
听到吕巨君的名字,程宗扬就有点头痛,“还真不消停……喂,人家又问利钱了。”
“好说。单超二十万,徐唐左具十六万,六折九万六。现在要,我现在就给他们。要是等到下个月,单超五十万,余下四人四十万,六折二十四万。再等一个月,本利翻倍,单超二百万,余下四人一百二十八万!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行了。让你一说,他们连家底都得赔给你。对了,上次那马怎么说?不会真送上林苑去吧?”
“书简呢?”
程宗扬随身带着,当即从袖里拿出来。
蔡敬仲拿起书刀刻了几个字,然后用朱砂一涂,原样掷还。
“什么意思?”
蔡敬仲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漂没。”
“什么漂没?”
“怎么漂没随你。比方说船翻了,所有马匹都漂走了。”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合着蔡敬仲的意思是随便报个翻船,天子征用这二百匹马就当是打水漂了。
“这行吗?”太儿戏了吧?二百匹马啊,全打水漂也能漂半条洛水的。
蔡敬仲道:“宫里出钱了吗?”
“没有。”
“宫里出人了吗?”
“没有。”
“宫里出船了吗?”
“也没有……我懂了,反正宫里什么也没少,就当没这回事得了。”
“胡说。”蔡敬仲严肃地说道:“宫里的事最讲规矩:漂没就是漂没,岂能当作没有?”
“行行……你说漂没就漂没。”程宗扬一边收起木简,一边随便往上看了一眼,忽然一愣,叫道:“等会儿!不是二百匹吗?怎么写的六百?”
“反正是漂没,你管它是多少呢?”蔡敬仲道:“你就按六百匹报,我再从上林苑弄四百匹马出来,你替我卖了。”
程宗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从上林苑偷马出来往外卖?你就不怕查?”
“我都快死了还怕什么?”蔡敬仲道:“你可得快点。早点办完我早点死,实验室的事可不能耽误。”
“……大哥,你为了科学,还真是什么都能豁出去啊。”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你不会哪天为了给实验室筹钱,把我都卖了吧?”
“这个笑话很无聊。”蔡敬仲起身就走,对他的笑话嗤之以鼻。
等走到殿门边,蔡敬仲忽然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说——你很值钱吗?”
程宗扬使劲摇头,“不值钱!”
蔡敬仲头一扭,“当我没问。”
“……我能当你没问过吗?合着我要值点钱,你还真把我给卖了?大哥,你赶紧去江州吧,别在这里祸害了。”
秋风瑟瑟,触体生寒。程宗扬扶了扶进贤冠,然后下了马车,从怀里取出竹制的名刺,递给门前的谒者,“鸿胪寺大行令程,求见大司农。”
谒者接过名刺,进去通报。少顷打开大门,请车马入内。
宁成在舞都太守任上不过数月,便先后除掉平亭侯和当地十余家豪强,杀戮过千,破家无数。如今的江充虽然声名雀起,但他是一步登天的幸进之徒,根本无法和宁成这种资历深厚的酷吏相比。
宁成在舞都的铁腕引起不少非议,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卸任舞都太守之后,竟然一跃为大司农。大司农位列九卿之一,掌管朝廷的钱粮赋税以及官营产业。汉国岁入四百余万金铢,归天子私人掌管的少府占了四分之一,其余都由大司农管理。宁成坐上这个位子,可谓是位高权重。
程宗扬也觉得他这一步跃得蹊跷。甚至私底下猜测,老宁恐怕是偷偷给天子塞钱了——宁成虽然是酷吏,但不代表他不会变通。自己一个外乡人都能摸到西邸的路子,何况宁成这种精明果决的资深官吏?
毕竟是说得上话的熟人,得知宁成奉诏进京,程宗扬没有耽误,第一时间就赶来拜访。
宁成气色很不错,虽然官职高升,但并没有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子,言谈间也没有什么生疏,倒是很直白地告诉程宗扬,自己急需用钱,能不能将七里坊和首阳山铜矿的股份折现?
程宗扬有些意外,七里坊和首阳山铜矿虽然刚起步,还谈不上什么收益,但将来都是能下金蛋的母鸡,宁成愿意卖出股份,对自己来说当然是好事,问题是自己也缺钱得紧。可如果宁成因为急于用钱,把股份转卖给他人,自己想再收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然后道:“宁公用钱,只管吩咐在下便是。不知宁公还差多少?”
宁成很爽快地说道:“一千万钱。”
“什么时候?”
“三日之内。”
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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