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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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松了一口气,解嘲般笑了笑:“别担心,或许等你年纪再大一些,陛下就会告诉你的。”他见小姐姐垂眼不语,又鼓励道:“小瀛王的那些话,不必放在心上。无论你父母是什么人,只要你自己行事端正、无愧于心就是了。就像这些梅花——”他一指小姐姐身后雪香亭边的梅林,“等过些日子花开了,如玉如雪,清香万里,它们从何处移来,又有什么要紧。”
语罢,小姐姐若有所思,那人略一拱手,便站起身告辞:“小人还在当值,不能离开太久,要回去了。”
小姐姐点点头,待他走出几步,忽然又叫住了他,笑道:“忘了问啦,你叫什么名字?”
那奉御回身微笑道:“小人完颜彝,草字良佐,你唤我陈和尚[2]便是。”
小姐姐有些意外,打量着他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禁军‘秀才’,我听赵学士说过的。”她顿了一顿,收起玩笑之色,用少有的认真之态轻声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在这宫里,陛下和娘娘都叫我宁儿。”
完颜彝颔首道:“好。宁儿便是宁儿,姓什么都一样。”他郑重地向小姐姐抱拳为礼:“小人告辞了,祝你早日寻回父母,一家团聚,乐享天伦。”
小姐姐认真地点点头,露出干干净净的一笑:“多谢你啦,也祝你早日建功立业,将来名垂青史,百世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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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问听到此,放下笔连连轻拍着桌案,不住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驿丞与回雪皆是讶然,九娘笑道:“元内翰是认得将军的吧?”元好问颔首道:“岂止认得,良佐原是我好友。正大年间我被签军,多亏了他才逃出一劫。”回雪笑道:“元翁翁也从过军么?那可比班超啦!”
驿丞看着女儿,不自觉地笑起来,回雪奇道:“爹爹笑什么?”驿丞笑道:“你娘方才说你油嘴滑舌像极了什么人,我瞧就是像这位小姐姐,一般的顽皮淘气!”回雪咯咯笑道:“才不呢,我有爹娘,怎会像她。”九娘有些神思恍惚,惘然叹了一声:“是啊,她若从小父母双全,或许就是雪儿这般性情……那该多好……”
她转顾元好问,却见他满饮数杯,吁嗟不已,低叹道:“元某想起故人……夫人见笑了。”九娘微笑道:“没有的事。我想起故人往事时,也是同先生这般感叹,只是这些年来,都藏在心里罢了。”
回雪笑吟吟地道:“为何要藏在心里,您早些告诉我和爹爹,岂不好?”驿丞皱了皱眉温言责道:“你这孩子知道什么,你娘不愿说,自有她的道理。”
元好问苦笑道:“姑娘未经丧乱,不知道这其中的苦楚,生离死别乃是人生至痛,更何况国破家亡。老朽一生历经两次离乱,若非为求存史,也不愿多想起这些。”
[1]完颜彝字良佐,女真名陈和尚。详见《金史·卷六十一》。
[2]注:即赵秉文,金末文学家、诗人,官至翰林学士、礼部侍郎。
第7章未论穷通(一)雁丘
【二】未论穷通
塞上秋风鼓角,城头落日旌旗。少年鞍马适相宜。
——元好问《江月晃重山?初到嵩山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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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雁丘
金章宗明昌元年,元好问诞生于忻州秀容。元氏本为北魏鲜卑皇族拓跋氏后裔,隋唐时其先祖迁居洛阳、汝州等地,渐以汉人自居,至元好问的曾祖父元椿时,阖家又移迁忻州。
元好问天资聪颖,七岁能诗,被誉为神童;十一岁时,极受翰林侍读学士路择的欣赏,“爱其俊爽,教之为文”;十四岁时,又师从陵川鸿儒郝晋卿,自此博通经史、淹贯百家。
泰和六年四月,南宋主战派宰相韩侂胄发动北伐,渡淮后迅速攻占息、泗二州。而金章宗随即命故韩国大长公主的驸马、天德军节度使仆散揆为南征统帅,渡淮反攻南宋。
这一年,十六岁的元好问赴并州参加府试,一日途经汾水,想起唐人“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的诗句,再想到眼下宋金战事,大起怀古之情,在岸边与同行友人徘徊吟咏不已。
此时有一猎户经过,沿途向人兜售猎物,元好问见那人网中有恰巧有一对大雁,不由笑道:“汾水秋雁,倒是十分应景,只可惜这雁已死了。”
那猎户闻言,向元好问笑道:“小官人,这对雁还有故事呢。我原本只捕到了一只雁,另一只被它逃脱了。那走脱的雁也不飞远,就在半空中来回地叫,叫得网里的那只死命地扑棱,我怕它也挣脱了去,就把它杀了。谁知道天上的那只看到了,大叫了一声,发疯似地猛冲到地上,折断了脖子,死了。这才有了这一对儿。”
元好问耸然动容,扼腕叹息道:“‘古来得意不相负,只今惟见青陵台’,雁为德禽,倒比人忠贞得多了。”说罢,当即买下双雁,就地在汾水边垒石为冢,将双雁同穴合葬,并将此冢命名为“雁丘”。
汾水边往来士人举子见状,皆多感慨,各自题咏。元好问更是文思勃发,当即口占一阙《摸鱼儿》,昂首吟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番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阙《摸鱼儿雁丘词》在众多题咏中堪为翘楚,很快遍传天下,并于其后千百年间蜚声后世;而元好问本次科考却未能如愿,只得落第而归。
次年,反攻南宋的金军在东路战场上一路攻至扬州,西路军则攻克川蜀门户大散关。宋军诛杀叛将,奋力抗金,一场血战后斩杀阶州金军将领完颜乞哥等,又夺回阶州等地。
九月,一代名臣辛弃疾忧愤而死,临终前仍不忘北伐中原,然而就在他死后两个月,宋宁宗皇后杨氏暗杀主战的韩侂胄,遣使向金章宗求和,并与金廷签订了称臣赔款的嘉定和议,约定两国世为伯侄之国、南宋增岁币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金国归还大散关与濠州等地、疆界与绍兴和议相同,并约誓两国不再开战。
泰和八年,元好问再次赴长安参加府试,依旧名落孙山。年末,金章宗无子而崩,临终前传位于七叔完颜永济,并重托他保全已怀有身孕的贾妃、范妃;而完颜永济登基后立刻毒杀贾妃,强令范妃堕胎,断绝金章宗所有后嗣,并立自己的儿子胙王完颜恪为太子。
次年,新帝改元大安。同年,蒙古大汗铁木真亲率大军征伐西夏,直抵都城中兴府。西夏死伤惨重,急派使臣赴金求救,而皇帝不理金夏两国唇亡齿寒之理,竟以“敌人相攻,我国之福也,何患焉?”拒绝了盟国的求援。
最终,西夏向蒙古求和,献出公主以及许多金银财宝、仆从牲畜,并从此依附蒙古,断绝与金朝的邦交,还时时与金开战、骚扰边境。皇帝不胜烦恼,却无可奈何。
大安二年,蒙古停止了对金岁贡,皇帝心中愈发不安,立即加固边防,在金章宗修筑的明昌长城之外再建长城,长达两千里,耗费无数民力与财资。
大安三年二月,铁木真亲率十万蒙军从克鲁伦河畔南下进攻金朝,此事非同小可,本应早有奏报上达天听,然而皇帝禁止民间议论北境边事,百官为讨好皇帝也不愿提及,因此直至四月蒙军全线犯境皇帝才开始开始仓促布置。
皇帝一面派遣使臣赴蒙古求和,一面匆忙调集军队向北方布防,以平章政事独吉思忠与完颜承裕率领金军主力向中都北部的桓州、昌州、抚州增援,并授予西京[1]留守胡沙虎行枢密院事,打算依托界壕边堡在中都西北和西南跟蒙古人打防御战。
独吉思忠抵达北境后,第一件事就是征用七十五万民夫大修土木加固千里界壕,使得北方十室九空、民怨沸腾。八月,金朝十五万骑兵、三十万步兵,总计四十五万兵力在长城防线集结完毕,分兵驻守。
铁木真兵分两路,西路军进攻西北,牵制西京留守胡沙虎,自己则集中七万骑兵攻打乌沙堡,取胜后又迅猛夺取乌月营。独吉思忠苦心构筑的千里防线瞬间被蒙军撕开了一个口子,整个以界为凭的防御法全部落空,除了劳民伤财和挫伤士气外一无所获。
远在中都的皇帝闻讯后,撤去独吉思忠的统帅之职,任命完颜承裕为主帅,全权处理战事。完颜承裕被蒙军的机动灵活震慑,又担心铁木真可能绕过金军主力径直袭击空虚的中都,竟然撤掉长城防线,主动放弃桓、昌、抚三州的坚固城墙,径直率领全军退往野狐岭一线,打算凭借山势来阻挡蒙古军。
桓州是金国牧监[2]之地,铁木真不损一兵一马便占领了桓州,获得百万军马,军心大振。
铁木真扫荡三州后,向野狐岭进兵。完颜承裕账下契丹军师献策,认为应当乘蒙军方破抚州纵兵大掠之机,以轻骑攻其不备,定能获胜;然而完颜承裕胆怯,不敢主动进攻凶悍的蒙军,命四十五万金军在山岭中分据险要,严防死守。
蒙古骑兵到达野狐岭后,集中全部兵力于野狐岭北山獾儿嘴重点突破,锋镝直向完颜承裕的中军。而金军四十五万精兵大部分分散闲置,分散在各个山头要塞之间无法及时增援,完颜承裕仓皇溃败,向宣德方向奔逃,其余分布在野狐岭众多关隘中的将士不明情由、不见主将、不闻将令,于是乎军心涣散,被漫山遍野地追杀,死者蔽野塞川,伏尸百里。
完颜承裕一气逃到浍河堡,与蒙军追兵在浍河堡激战了三天后,金军主力竟被全歼,完颜承裕只身逃走,蒙军遂拔宣德。
从此金国的中央机动兵力已不复存在,中原成了蒙古人来去自如的屠宰场。
九月,蒙古军前锋攻破居庸关,进攻金中都。完颜永济惊慌不已,企图逃往开封,遭将士反对。金军精锐守城,殊死奋战。蒙古军屡攻受挫,伤亡重大,引军而退,边退边堂而皇之地在华北平原大肆烧杀抢掠,竟然未遇到金国朝廷任何抵抗。中原遍地血泪、民不聊生,而完颜永济龟缩中都不敢迎战,任由敌军恣意蹂躏国土与黎民。
十月,蒙古三万大军攻陷云内群牧监,此地为金国最后一个军马牧场所在,蒙军将牧场内百万军马据为己有。从此金国战马储备枯竭,其后数十年间金军骑兵无马可乘,一蹶不振皆由此始。
随后蒙军势如破竹直逼西京,西京留守胡沙虎听闻蒙古大军即将赶到,不假思索立刻弃城逃往中都。蒙古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西北重镇大同府,一路烧杀劫掠至元好问的家乡忻州。
为避兵祸,元好问扶老携幼举家迁往河南,并再度赴考前往中都,依旧落第而归。次年,胡沙虎毒杀完颜永济,挟立新君完颜珣,改元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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