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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楚昭每每听见谢棠抱怨,都要多事地劝谢棠不要和妻子斗气。所谓桌上教子床上教妻,就算是因为政治联姻娶的老婆,只要她不背叛谢家,就该好好护着。
在当时,若是丈夫出门几天,按规矩回家后第一个见的应该是父母。即使在父母那里遇见妻子,也不应该表现出什么欢喜之情,点点头就可以了。然后做儿子的就应该陪着父母话家常,直到父母开恩说:“好了好了,和你媳妇下去吧。”才能和媳妇保持一定距离地一起退下。
要是当时的男人胆敢不顾羞耻,扯着媳妇的手,表现的很高兴,就会被说成“没出息”。
这是一个性观念开放的时代,同时,又是一个看上去矜持克制的时代,尤其是夫妻的相处之道,似乎相敬如宾才是正确的。若是夫妻好得蜜里调油,四处秀恩爱,那可真招人笑话啦。不只笑话那么简单,甚至会引来长辈插手干预。这样的情况下,同性恋大行其道,似乎也是合理的。人在满足了生理需求之后,还有感情需求,这也是比动物麻烦的地方。
总之,不论这时代的男人内在多么放荡,私生活多么混乱,他都不许表现的很爱妻子。
所以说,楚昭这样劝谢棠,其实和当时社会主流观念是格格不入的。
偏偏谢棠十分仰慕这个比自己年纪小,却已经有能力纵横天下的表弟。再者谢棠再稳重,论起年龄也处在叛逆期,喜欢表现得和别人不同。倒还真听进去楚昭的劝告,对珠娘温柔了许多。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晃悠过去,珠娘一直没能生育。倒是阿云宜男,抬进门不出三个月就怀上了,过不多久便生了个男孩。
这是谢家第四代头一个孩子,连病中的谢晋都来了精神,高兴得亲自给刚过百日的孩子取名谢俨。
说实在的,楚昭每日操心外头的事情都操心不过来,对谢棠的后宅实在不甚了解。知道这孩子的事情,还是因为谢棠有了儿子后便成儿奴,贵公子们一同雅宴集会,或外出游猎的时候,总不忘记给虎头带些民间的小玩意。
这样一来,小胖娃总在楚昭眼前刷存在感。楚昭每每想到这是表哥唯一的孩子,不由对这侄儿多宠爱几分。燕归来但凡得了什么新奇东西,必定有虎头一份。
按理说虎头不过庶长子,就算是嫡脉头一个小儿,也是不该看得太重。偏偏王夫人和谢棠都将这孩子宠上了天。再有临淄王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谢俨在谢家的地位可想而知。连带着他的生母也水涨船高,谢家仆人侍女,都得尊她一声云夫人。
此消彼长,难免显得珠娘这边冷清了一些。
珠娘从小娇纵,觉得受到了谢家的怠慢,便对这个阿云深恶痛绝,觉得她不过是个小老婆,且又出身低贱,如今竟然母凭子贵,越了自己过去。连带着对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小虎头也恨之入骨。
按照当时社会风俗来看,谢家这事情似乎真有些说不过去——嫡子还没出生,先把庶长子捧到了天上去。实在不像是“飘若流云,矫若惊龙”的陈郡谢氏会做的事情。
偏生珠娘为人甚是要强,既不肯对谢棠服软,也不肯回娘家哭诉,只自己憋在心里。嫉妒如同毒蛇,时时啃噬着珠娘的心,让她变得一日日扭曲起来。加上珠娘性子本就骄纵,人也不算聪慧,行事便一发偏狭。
每次阿云抱着孩子来给她请安,珠娘都扬起脖子不予理睬。这样就罢了,她是主母,打杀了阿云也不过一句话。可她偏又不对阿云下手,反在虎头吃的饭食中下毒。
直到这阴谋被拆穿之后,谢家众人才晃然大悟,纷纷谴责卢氏女太过歹毒。皆说,怪不得之后几年,谢棠的后院里再无一个小儿降生,只怕也是她使得坏。
珠娘下给虎头的毒素是慢性毒物,十分的巧妙,吃了不会死人,却会让小孩子得慢性病,而且智力发育迟缓。
若不是谢棠忽然得了高人指点,几乎就要被珠娘悄没声息地得逞了。
也是人在做天在看,今日平明时分,得到线报的谢棠半信半疑的带着人去儿子的小厨房,却将珠娘身边的丫头人赃俱获,一鼓作气下,又在珠娘枕头下面的暗格中搜出一包毒药粉。然后谢棠和珠娘便关在屋子里争吵,不知怎么,就用腰刀抵着妻子的脖子要杀了她。
珠娘可是卢三顾唯一的嫡女,卢家今日也在山上做客,知道这件事后,立马赶往桂园。可是谢棠似乎铁了心要杀妻,竟然半点不听泰山大人和大舅哥的劝。
姬妾之所以为姬妾,是因为她们的血统和身份不如妻子,将这些贱民抬高到士族娇女之上,是世家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因为士族统治的核心,就是建立在血统论上的等级制,他们的婚姻被这种等级制操控,极度讲究门当户对。
大家公子的妻子自然也是阀阅贵女,要敬爱尊重,绝对不能随便打杀的。妻可不是姬妾那般的玩物,往往代表的是另外一个家族。宠妾灭妻的人必然受到整个上流社会的唾弃,因为他违法了士族赖以生存的等级制本身。
如今,谢棠有庶长子在前,卢家本来就颇为不满,若是今日真的杀了妻子,只怕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谢棠的侍女想到平素郎君最肯听这位殿下的话,慌忙来找他。
楚昭赶到后院的时候,就听见珠娘疯了似的大吼大叫:“我本是明媒正娶,小时候也说喜欢我,为何娶了我之后,棠哥哥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以俯伏之礼来对待,还专宠着阿云那个妖精,在我面前养一只猪犬。那些仆人还都唤她云夫人,呸,她又算什么夫人呢?”
谢棠气得脸色铁青,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冒出来的:“所以……所以你就要杀了我的儿子。”
珠娘哭道:“婢生子等同于奴仆,棠哥哥,那不是你的儿子啊,那怎么能算你的儿子呢?不算的,不算的。我们……我们会有儿子的。我在吃药,大夫说我有起色……我有起色啊。”
卢恒似乎想要上前,抢夺谢棠手里的刀:“阿棠,勿要乱来。有话好好讲。”
谢棠侧身避过他的手,仇恨地看了卢恒一眼,冷笑道:“呸,别以为我是瞎子聋子,不知道你们卢家做的好事。”
楚昭看到这里,忍不住也开口劝道:“表哥,谢家自有制度,打女人可不算英雄。”
见到楚昭的那一刻,谢棠似乎长出了一口气,一直冷硬的神色中,方才透出几分凄惶来。他转过头,声音里带着砂石砥砺的沙哑哽咽:“寄奴,我的孩子,我的虎头……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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