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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登基第二年,改元建初。永平十八年过后,便是建初元年。新帝继位,施行了一系列安济流民、勉劝农桑等固本之策,酒泉太守大坡车师,但设置的戊己校尉还是罢了。年末初春青黄不接时,武陵一带又发生了蛮叛,各地地震等天灾也时有之,但都不算太大。这些事情对于楚归来说,都是日常需要一一应对的工作,只不过他做的都是最末流的基础工作,在决策之前的大量准备繁琐型事务,而决策拿主意,都是上层的天子和大臣做的事。
但在九月,发生了件与楚归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之事,便是永昌哀牢夷叛,在朝廷引起了轩然大波。永平年间,哀牢王柳貌率族人归服大汉,这举动的政治意义是莫大的,恰是上至天子百官,下至平民百姓莫不觉得荣耀的四方来服之事,朝廷也给予了很大重视,在哀牢所在之地置哀牢、博南二县,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领六县,合为永昌郡。
但真正的同化是一个需要更长时间的事,大汉王朝的自我优越感,对西南诸夷天然的轻视,长此以往,定是容易引起诸多争端。而这次也恰是哀牢王类牢和哀牢守令发生争议冲突,类牢遂杀守令反叛,攻巂(xi,一声)唐城、博南。
楚归仍照常在尚书台当值,可是他对哀牢夷叛的一切消息均不得知,凡是一切,均不过他的手,他了解的相关内情,还是从窦宪处得知。虽然他可以理解朝中所为,毕竟他当初可是在芳林园晚宴上过了明路和哀牢夷有关系的,可是他难免又有些难过。
他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汉人,与哀牢夷并无多大关系,可是他大爹却是哀牢人,还是地位高而负有一定责任的哀牢人,即使他大爹如今几乎与他小爹都呆在汉境,但却也不影响他大爹是哀牢人的事实。如今哀牢人叛,朝廷必兴兵伐之,两方都有死伤,他大爹定不好过。他对哀牢很陌生,但他大爹是从小带他长大的,便是亲生父亲一般,想到他大爹的境地,楚归便十分担忧。还有那虽只有数面之缘的便宜堂哥,如今为哀牢首领,若是被汉军拿下,就只有身首异处的下场,这也是他不愿看到的。
如今尚书台事务要避讳着他,很多事情如奏折、急报,在此处都很难明确分开,因而近日楚归手上之事便越来越少,楚归便索性向天子告了长假,他要回鹿鸣书院一趟去见他大爹小爹。
窦宪如今虽被天子任命为郎,实际上并无实职,平日也无朝事可做,便带了几个护卫,陪楚归一道南下。虽然楚归知道窦宪手下的亲信、谋士众多,他所了解的朝中大事、天下大局要比他清楚许多,窦家许多产业、关系网,都是窦宪在处理,从来也不是个闲的。但在这样的时候,有个人毫无顾忌、一往直前地站在他背后,支持他、信任他,他不自觉地便想依赖起来,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多需要别人的信任和支持,而不是怀疑、冷置。
楚归与他两个爹爹去了书信,他小爹很快给他回信,他们已经到了蜀地,准备继续南下往永昌郡去,让楚归在京城好好呆着便可,他年纪小,不要趟这趟浑水。楚归自然放心不下,和窦宪一行立即从京城往川滇方向快马而去。
蜀道之难,自是不必细说。等他们到蜀郡停顿时,窦宪得到消息,因到哀牢之地要涉兰苍水,如今正是兰沧水又深又险之时,哀牢之地又多险谷密林瘴疫,汉军对哀牢地貌气候不熟,朝廷准备征发越巂(xi,一声)、益州、永昌其他夷族及土著民讨伐哀牢。一时间情势并不乐观。
楚归上一世也不是研究历史的,可能比一般人稍微了解的多那么一丢丢,可到这么细的问题上,他就完全不了解了。
从蜀郡过犍为,离越巂便不算远了。哀牢仅三千余人,越巂离哀牢较远,哀牢趁最初的一鼓作气攻越巂、博南后,随着时日渐长,便只守在原哀牢之地即哀牢、博南二县。原先哀牢王柳貌率众归服时,有五十多万人口;经过六七年的时间,有许多哀牢人并不愿与大汉之间再起兵戈,毕竟大汉朝地广人多,哀牢与其相争不过是以卵击石。因而哀牢王从最开始的三千余人,征兵后也不到一万人,而且还面临内部很大的分歧和压力。
☆、31.哀牢之围
31
窦宪为楚归提供了训练有素专门用来传信的的飞鸽,他和两个爹爹之间的传信便要方便快捷许多,几乎能够十天两个来回,虽比不上后世,比驿马还是要快多了,而且川滇之境地势崎岖,更是要难很多。
从心中得知,他爹爹已经到了哀牢,族中长老和哀牢王争议很大。当初哀牢王类牢之所以与境内守令起忿争,归根到底是积怨。哀牢土地肥沃,物产丰美,五谷桑蚕皆宜,染采文绣,兰干细锦十分精美。出铜、铁、铅、锡、金、银,光珠、虎魄、水精、琉璃、蚌珠,孔雀、翡翠、犀、象、猩猩、貘兽(注1),其中种种,对朝廷来说无不具有莫大吸引力,而很多中原根本就没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
那守令却是个心贪的,上任后便有些好大喜功,在西南偏壤之境,不比中原或边境重地,想要步步高升,不想点法子自然是不可能的。而这哀牢丰饶的物产,在守令看来,便是他高升的倚仗。他令人大肆采矿,一来出产的金银铜铁等物,涉及利益重大,守令私吞一部分、上缴朝廷一部分,与哀牢王之间便产生了矛盾;哀牢等地的光珠、虎魄、水精等稀奇宝物,孔雀、犀、象等鸟兽,他也不加节制地过度开采猎杀,用来打点关系或上贡朝廷或贩卖八方。
这守令自非哀牢人,哀牢之境也并非其故土,被这丰饶稀奇的物产激起了贪欲后,便丝毫没有吃相,做得也太过了些,因而那些充满了淘金一般的贪欲的新迁移的汉人,与本地的哀牢人之间,便产生了很大的隔阂裂隙。哪个人不热爱自己的故土,能忍心看自己的故土被外来的人如此不知节制地糟蹋着。因而积怨早已种下,并且颇深。
而哀牢王斩杀守令的□□,则是那守令射杀了十来只孔雀,并将孔雀的尸体风干制了标本,两只挂在府衙的大门口、两只挂在内堂,还有一些挂在书房或送人作装饰。孔雀乃哀牢人的圣鸟,这般被守令肆意滥杀,还挂在府衙门口作装饰,一下便激怒了哀牢人。
哀牢王类牢年轻气盛,带领哀牢军便冲进了府衙,可守令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丝毫没有认错的表示,新仇加旧恨,类牢一气之下便割了守令脑袋。至此便不能善了,类牢所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叛,还进攻了越巂和博南等地。
楚归得知他爹爹传来的消息心中也是一片唏嘘。这种大概也算民族文化间的冲突了,人人都知道热爱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家人,因而倍加珍惜,可是到另一个地方,被丰饶的物产和宝藏所蛊惑,变成了贪婪的强盗之时,便大肆毁坏抢夺,毫不珍惜。历来侵略战争何不如此,都是人性的罪恶而已。
而那孔雀之事,哀牢人那样的反应,却也再正常不过。每个文化之间的信仰不同,不尊重别人的信仰和文化,引起极大的反弹,这样的事情,后世也是屡见不鲜的。
但有时候,并不是有理便能得到正义的,尤其在族与族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真到战场上厮杀时,还不是谁强谁说了算。哀牢与大汉朝之间,胳膊拧不过大腿。类牢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之下,无法善了便很可能带来灭族之祸。即使是礼仪之邦,在对待敌人的手腕上也从不手软。
正因如此,哀牢人内部都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因而割裂成两派。一派是以哀牢王类牢为代表的,要彻底再从汉朝割裂出来,只是对大汉王朝来说,归服容易独立难。他们认为的独立则是朝廷眼中的反叛,对于反叛,朝廷向来是铁血手腕镇压到底。另一派则是以哀牢族中老人为首的,希望能与朝廷谈和,避免更多无畏的牺牲。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不想战争的人便越来越多。
楚归小爹在与楚归的信中说,年轻的时候以为忠诚、勇敢、独立,那些人类所坚信的品质高于一切,牺牲生命也要捍卫自己所保卫的一切。等到年老时,才能认识到,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生命和安宁来得宝贵,都不值得拿生命去换。但是究竟孰是孰非,谁说的也不能算数罢了,只能自说自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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