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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树荫浓夏日长

    西摩路82号。

    白蕙看着大乓唤切醋拧岸弊值呐谱樱啡险饩褪嵌髌降募摇聪炝嗣帕濉?br>

    边门开了,丁宅的看门人阿福客气地跟白蕙打招呼,问清她的来意,便指给她看通往客厅的便道。

    这是一幢很气派的花园洋房。大铁门里面一块碧绿的草坪,宽大的三层楼房正对着草坪。一条水泥汽车道直达楼前。草坪中央有一个喷水池。

    正是初夏时分,午后灿烂的阳光洒落在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草地上,使人感到一片生气盎然。草地周围种着黄杨,今年新长的叶子泛出一片新绿。远处有几株雪松,还有些不知名的大树,排成了行。树外边,便是矮矮的灰色石墙,墙上是浇铸在水泥中的树立的玻璃,尖尖的,反射着阳光。夹道是一色的法国梧桐。看得出来,这些树都有年头了,而且经过精心的修剪。树干不高,在距人头顶不远处,枝干撑开着,象人的巴掌。现在毛茸茸的新叶已经长出,眼看就把这条汽车路变成了林荫道可以想象,盛夏时分,走在这里是晒不着太阳的。

    白蕙慢慢地走着,她需要观察,也需要表现得稳重。

    大楼门口,一个矮矮胖胖、五十多岁的女人迎了出来:“是白小姐吗?你可真准时呀。我叫陈妈,是这儿的管家,昨天你打来的电话就是我接的。”

    陈妈把白蕙领进客厅,端来一杯桔汁,然后请她稍等一会儿,自己上楼请太太去。

    这客厅给白蕙的第一个印象是“白”白色的壁布、白色的吊灯、白色的镂花纱窗帘、白色的桌布罩在客厅那头的长条大菜桌上,四周小巧精致的藤皮沙发是白色的,连墙上挂的巨幅油画,也画的是白皑皑的冰雪世界。各种不同层次的白色使这纤尘不染的客厅显得那样地高朗、雅洁、超尘脱俗。

    楼梯上走下来一位女子。白蕙只觉得眼前又是一团白色。她一袭白色缎子旗袍,恰到好处地裹着颀长的身子,优美的线条表明她的身材十分苗条。一双高跟的白色皮鞋更将她衬托得亭亭玉立。她的一头黑发,既浓又密,梳成高高的发髻堆在后脑勺上,然后用一条白底碎花的纱巾随意地一绾,在脑后打了一个结,使她愈益显得高贵、妩媚和飘逸。

    嗬,这就是丁西平的妈妈吗?这样的年轻,这样的漂亮,白蕙真有些不敢相信。

    丁太太走近了,白蕙站起身来。

    白蕙脸上挂着自然的笑,一面凝视着丁太太,发现她眼角已有鱼尾纹,皮肤虽白,却也已失去光泽。那方方的嘴角,丁西平真跟她象极了。不知为什么,这使白蕙在一个如此陌生的环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亲切感。

    太太也含着笑意在打量白蕙:那么这就是那个西平为之制作紫色头冠的女孩了?

    突然,太太那凝视着白蕙的黑漆似的眸子倏然变得灰暗了。一个遥远的人影、一段遥远的情事忽地在她的脑际一闪,她还来不及细辨,更不敢确认,然而不经意间脸上的线条已经变得僵硬了。那动人的微笑已在不知不觉中隐去,她的鼻翼翕动着,嘴半张着,显然是有话,却一时说不出来。

    白蕙看到太太这样子,第一个念头是“她是有病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上前搀扶,一边叫道:“太太,你”丁太太好像猛地清醒过来,身子一歪,躲过了白蕙的手,冷冷地问:“白小姐?”

    白蕙尴尬地缩回手,答道:“是”

    “我是西平的母亲。”

    白蕙礼貌地欠身:“你好,丁太太。”

    “你请坐,”丁太太在一张藤椅上落了座,指指旁边的一张说。

    白蕙坐下了。她感到丁太太审视的目光,使微微把头低下。

    “你的情况,西平向我介绍过。可是,我想知道,白小姐,你的父母在哪里做事?”

    有了在蒋家任教的经验,白蕙知道例行的盘问宣告开始。于是简略地说明,自己的父亲当初是个普通的职员,现今早已故世。妈妈体弱多病,长期在家休养,不能外出做事。

    丁太太的眼睛闪过一道光,发问道:“你妈妈从未做过事吗?”

    “不,她以前是医院的护士。”

    “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我妈妈叫吴清云”

    “吴清云?哦。”

    白蕙感觉到,丁太太方才有点紧张的神经显然地松弛下来,不知是什么缘故。

    接下来,丁太太就开始介绍白蕙今后应承担的工作:每天在她的小女儿珊珊放学后,白蕙要检查她在学校的作业,然后帮她补习法语和教她弹钢琴。丁太太说,她自己曾教过珊珊弹琴和法语,但珊珊贪玩不好好学,自己近来身体不好,没精力管了。

    白蕙很想仔细了解一下珊珊现在的法语和钢琴程度,并且想问丁太太,对珊珊的法语和钢琴学习有什么要求,例如说,希望在多长时间达到一个怎样的水平等等。谁知白蕙才问了一句,丁太太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这一切,都由你看着办吧。”

    丁太太的语调很柔和,脸上重又挂着淡淡的笑,可是白蕙能够感到她内心的一丝不耐烦。

    果然,她马上又说:“听西平讲,你原在蒋家任教。这儿不象蒋家,离你学校远,以后你就在这儿吃晚饭。每天六点半,珊珊和她爷爷开晚饭,你就跟他们一起吃。”

    说完,也不管白蕙是否同意,丁太太就站了起来:“教学就从明天开始吧。对不起,我有些头晕。陈妈会送你出门。”

    谈话总共只有十分钟就结束了。给白蕙的感觉似乎丁太太是为摆脱她女儿每天的纠缠,而请她来伴着珊珊,而今天又为急于摆脱她,所以匆匆结束了谈话。

    丁太太正要走出客厅,突然站定,回过头来对白蕙说:“你的母亲,是叫吴清云吗?”

    见白蕙肯定地点点头,而后疑惑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对不起,我的记性不好。”

    白蕙觉得奇怪:为什么丁太太对母亲的名字感兴趣呢?可是容不得她细想,只听丁太太又说话了:“白小姐,你看,我忘了告诉你,我是听西平说了你的名字后,就马上决定聘用你的。因为我喜欢你的姓:白。你不觉得,我很喜欢白色吗?”

    在回学院的路上,白蕙不由自主地琢磨起这位丁太太。

    这真是个有个性的人。看上去,她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智,而且简直有几分神秘兮兮。那高贵的气派加上这种神秘,使人觉得她莫测高深,不好接近。可是,从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又分明透露出这个人的内心是很浪漫、很富有想象力、而且是很有人情味的。华贵而冷漠的外表,浪漫而温热的内心,这两者是怎样统一于一人之身呵!

    想着想着,白蕙不禁笑话起自己来;难怪同学们都说我脑子一刻不肯停。如果每个我见过的人,都要如此琢磨半天,岂不太累!也许因为她是西平的妈妈,所以自己才对她如此感兴趣?然而西平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真是!忽然又想到了太太一再问起母亲的名字,而且好像还有什么话没问出口似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算了,不去想她吧,好在我要教的只是她那才十岁的女儿。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总不会复杂得要我伤脑筋吧

    直到这时,白蕙才想起,还不知道这位丁太太的姓名呢。她也没有自我介绍一下。但她立刻记起,听蒋继珍在说到丁家时,曾反复提到过“方丹阿姨”那么,丁太太的名字该是叫方丹?

    方丹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她同样不能立刻忘记白蕙。

    那时,她站在二楼卧室大阳台的玻璃窗后面,看着陈妈送白蕙从楼前绕过草坪向大门走去,几乎可以说是目不转晴。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呵!而且是那样娴静、文雅、那样的神韵天成!现在,她正朝大门走去,她的背影,富于弹性的步子,显示了青春的健美,手臂微微摆动着,很有节奏感,很美,令人看了心旷神怡。方丹不禁叹一口气,暗想道:真是一个受上帝宠爱的孩子。上帝对她毫不吝啬,几乎把所有的美都集中到她身上了。特别是那双长长睫毛掩映下的美目,那样地含情凝睇,似乎会说话似的。这样的眼睛,你与她对视一次,就会终生难忘的。

    方丹一面目送白蕙离去,一面努力地回忆。直觉告诉她:这样美丽的眼睛,她这一辈子,还见过一双,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是记忆仍然清晰。那是一双跟白蕙一样美、一样温柔的眼睛,可也是一双威胁着自己的眼睛啊!当方丹初见白蕙时,她真怀疑那遥远的故事又重新复活了。她禁不住打听了。幸好不是,但愿不是。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呢?然而,遥远的回忆,使方丹产生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想,也许根本就不该接受这个姑娘做家庭教师,应该打发她走开,永远也不要她再踏进这个家门。这是容易的,尽管没有根据。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她同意白蕙留下了。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儿子的托付?也许仅仅因为那双如梦的迷人的眼睛?方丹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样做,是不是已犯下一个错误。但无论如何,有一股力量,几乎是宿命般的力量,使她不能把这姑娘拒之门外。她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直到白蕙的身影被树荫挡住,方丹才回到屋里。

    第二天下午,白蕙见到了她的学生丁珊。

    白蕙来到丁家时,珊珊正在花园玩。陈妈要去叫珊珊回来,白蕙说:“不用了,你忙去吧。我自己去找。”

    从客厅另一扇门出来,拐一个弯,走到主楼的背后,白蕙见到一个很大的花园。参夭的古树,修剪得很齐整的冬青,远远望去还有亭子和花圃。

    白蕙沿着石砌的小径才走了几步,就见一个穿着白斜纹呢短裙、白线长统袜、白色皮鞋的小姑娘搀着一位老人走来。一见到白蕙,她歪着头想了一下,便甩开老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过来,站到白蕙跟前,昂起头问;“你就是我的法语和钢琴老师吗?”

    白蕙点头微笑:“那么,你就是丁珊?我叫白蕙。”

    珊珊拿不定主意地问:“那我叫你白老师,还是白小姐呢?”

    “都可以。”白蕙轻轻抚一下珊珊的头。

    突然,珊珊回过身去,跑回到老人身边,轻声说着什么。那老人一面朝白蕙走来,一面爽朗地呵呵笑道:“真可惜!爷爷看不清楚。”说话间两人已走近了白蕙。

    “白小姐,你来给珊珊当老师,我很高兴,欢迎你。”老人眼睛不好,但是,说话中气很足,是那种身体素质好,保养得也好的老人“让我们认识一下,我叫丁皓,珊珊的爷爷。”

    白蕙刚才已猜到丁皓的身分,可是她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想了一会,才叫道:“丁老太爷。”

    丁皓虽然双眼长了严重白内障,但脑子很清楚,为人和善,说话风趣。他感到白蕙的拘谨,便很自然地谈起了珊珊和她的功课,渐渐使谈话变得无拘无束起来。

    从这天晚上开始,白蕙就和这一老一少同桌吃饭。她虽不太习惯于被人侍候着吃饭,但老人的亲切态度、风趣话语,使她感到愉快。

    白蕙在丁家的教师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起先只有在吃饭时才能见到丁皓,她在辅导珊珊功课时,老人从不来打扰。然而有一天吃晚饭时,闲聊中老人偶然谈起,他很喜欢中国古代的诗词和小说。可惜年轻时忙于办工厂,在实业界周旋竞争,没有多少时间和闲情逸致。退居以后,时间倒是充裕了,可是眼疾加重,看不成书。因此平时多数只能玩味一下小时候私塾里念过,脑子里还记得的那些古人作品。有好多中年以后接触的作品,却大抵只记得个隐隐绰绰,常常不能不丢三拉四了。例如这几天他老在背着李义山的一首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可是最后两句却无论如何背不出来了,就在嘴边上的两句诗,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丁皓慨叹自己确实是老了,不中用了。

    恰巧这首诗是白蕙所熟悉的,所以当老人说到这里,她便放下碗筷,接口道:“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丁皓高兴地一拍额;“哦,对了,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就是这两句。”说完又连着把这两句诗念叨了几遍,似乎怕再忘掉。

    白蕙想了一下,说:“老太爷,这样吧。每夭晚饭前珊珊要被保姆领去洗澡换衣服,我正好闲着无事,以后我就用这时间给您念念您喜欢的东西。”

    老人兴奋地放下筷子,笑着说:“这太好了,太谢谢你了。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白蕙问。她想,如果丁皓要提出什么加报酬之类的条件,自己就干脆表示刚才的建议作废。

    谁知丁皓却说:“条件很简单以后不准叫什么老太爷,那太破坏我们念诗论词的兴致。你要不嫌,就跟着珊珊叫我爷爷吧。”

    白蕙从桌旁站起,走到老人椅子旁,伸出手去,同老人举着的手拍击一下,认乎其真地说:“那就一言为定,爷爷!”

    两人都哈哈笑了。

    突然珊珊挤到两人中间,仰头望着白蕙,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以后也不叫你白小姐了!”

    “那你叫我什么?”

    珊珊正等着这一问呢,她象揭穿谜底似地大声叫道:“我就叫你蕙姐姐!”说完憋不住笑起来。

    丁皓、白蕙,还有在一旁服侍他们吃饭的陈妈,全都笑了。

    珊珊聪明,也很听话,是白蕙满意的学生。教她比教继珍要有意思得多了。眼看她的法语和钢琴在一天天进步,白蕙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不象那时和继珍一天泡两个小时,纯粹浪费时间,只是为了挣钱养家。何况她感到珊珊对她越来越有一种依恋的感情。每天吃过晚饭,白蕙该走了,珊珊总要提出,蕙姐姐再呆一会儿吧,说一个故事,或者给她弹一首曲子。直到爷爷出来干涉,说再晚你蕙姐姐就回不了学校。她才恋恋地送到门口。

    使白蕙奇怪的是,她来丁家近一个月,却再也没见到过方丹。听珊珊说,她妈妈每天下午在房里睡觉,或是看书。爸爸和哥哥不在家时,妈妈就一人在房里吃晚饭,从不下楼。珊珊每天临睡前到她房里去吻别,母女俩用法语互道晚安。

    一天下午,白蕙教珊珊背诵一首法文小诗,才念了几遍,珊珊就能背下来。白蕙想起第一天见到方丹时,方丹曾说珊珊不肯好好学,所以她自己也不想教了。白蕙于是就问珊珊:“珊珊,你学法语很有天才嘛,你爱学法语吗?”

    “爱学。”珊珊回答得肯定而干脆。

    白蕙故意嗔怪地说:“那么,以前你妈妈自己教你时,为什么不肯好好学?”

    珊珊嘟起了嘴;“我没有不好好学。妈妈老说我笨,她一点儿也不耐心。可我知道我不笨。”

    白蕙被她逗乐了:“你怎么知道你不笨?”

    “哥哥只要在家,就教我说法语,他说我很聪明,”珊珊象是摆出了最有力的根据似的,说得理直气壮。见白蕙不置可否,又补充一句:“哥哥的话会错吗?”

    白蕙不禁好笑。她已经不止一次地感觉到,她眼前这个学生与以前的那个学生继珍,尽管大不相同,却有着一个绝对的相同之处,那就是对于西平的崇拜。

    白蕙故意逗她:“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妈妈说你笨,哥哥又说你聪明,哥哥的话既然不会错,那么是你妈妈的话错了?”

    这真是一个难题。珊珊愣了,小脸涨得红红的,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半晌,才说:“反正哥哥的话一定没有错,而且蕙姐姐你不也老夸我聪明吗?”

    白蕙一把将珊珊搂在怀里。

    “是,珊珊是个又聪明又肯学的好孩子。”她很动感情地说。

    从小在孤苦环境中长大的白蕙,心中蓄积着许多柔情、许多爱。如今她遇到了珊珊,便毫不吝惜地把满腔的爱意向她倾泻。有时她几乎忘记自己是人家花钱雇来的教师,而象是在尽着亲姐姐的本分。当然,她也不时想起西平她跨进丁家时,恰好他奉父命去南方了。所以他们已经好久没见。她常常冥想西平在这个家中生活的情景,可是总是想得那么模糊,那么隐约。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努力把珊珊教好,恐伯是为了让西平回来时有一种意外的欣喜。她毕竟是西平请来的家庭教师嘛。然而,更深一层,她之所以爱珊珊,是否跟她内心潜藏着对西平的情感有关?她却始终没有想过。不知是没想到,还是不敢朝那方面想。总之,一个月来,她接触到一种新的生活,过得平静而愉快。

    这是一个普通的下午。白蕙和珊珊在小书房里。珊珊正在用法语复述一个小笔事。

    房门推开了,出乎意料地,是方丹。她还是一身雪白,雅洁得令人生畏。

    珊珊看到妈妈进来,马上住口不再背下去。

    白蕙用眼光鼓励珊珊继续背诵,她想让方丹看看珊珊学法语还是很有进步的。

    但珊珊就是僵站着,低着头,索性谁也不看,当然更不肯开口。

    “珊珊,刚才背得挺好。继续下去,让妈妈听听。”白蕙说。

    谁知没等珊珊表示什么,方丹说:“不用了。白小姐,我找你有点事。”

    “哦。丁太太,请说。”

    方丹的话开门见山:“我要到法国去一次,大约一个月左右。这段时间正好学校放暑假,珊珊成天在家,你也会有空闲。所以,我想这个月内,请你住在我们家中,多照顾一下珊珊。”

    还未等白蕙回答,珊珊就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蕙姐姐晚上不用走了。蕙姐姐,你就住到我房间去”

    方丹脸一沉,打断了珊珊的话:“珊珊,你叫白小姐什么?这么不懂规矩,应该称呼老师。大人说话你能插嘴吗?你先回你自己房里去。”

    珊珊立刻蔫了,不声不响向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只听方丹叫道:“回来!”

    珊珊停住脚步,回身望着方丹,显得很惶恐。一丝歉意掠过方丹的面孔,她柔声对珊珊说:“到妈妈这儿来。”

    珊珊慢慢走到她跟前,她爱怜地拨开珊珊额前的留海,说:“看你,头发那么长,让五娘带你去剪剪。吃过晚饭后到我房里来,今天我上街给你买了一件新的跳舞裙,你看看喜欢不。”

    看着孩子出了房门,方丹又恢复了她那沉静的神色:“白小姐,我刚才的建议,你能接受吗?”

    想到珊珊和爷爷对自己的需要和依恋,白蕙是愿意留下的。但家中妈妈也正盼着她放暑假呢。原想这一个多月,能在家多陪伴妈妈,如果住在这里,可就

    见白蕙不说话,方丹又说:“哦,我忘了,如果你同意,这一个月将支付你三倍的报酬。”

    三倍的报酬!白蕙不能不予以慎重考虑。她想到,那五百元住院预付款还始终无着落,这三倍的报酬虽然还远不够那笔预付款,但至少能让妈妈去医院彻底检查一次,陈医生已多次提出这一意见。想到这里,白蕙果断地点点头:“我同意。只是我也要抽空回家看看。”

    “那没问题,”方丹痛快地说“你尽可自由安排时间。”

    “丁太太您几时动身?”

    “我订的机票是一周后的。”

    “那么,从下个礼拜三开始,我搬进来住。”

    “好的。白小姐,我知道你是个负责任的教师。珊珊在你的帮助下,进步很快。我对你非常满意。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事或需要什么,就找陈妈。”

    方丹走后,白蕙独自呆呆地坐在小书房里。脑子里象开动了无轨电车,东想西想。她忽而想到,以前对方丹的看法是否有点偏差,比如她还是很爱珊珊的,并不是毫不关心,但她是以她的方式去爱。她又想到了妈妈,可怜的妈妈,只能又想点法子去哄骗她了,什么假期学院要补课啦、有活动啦,总之是还得住在学院里,只能平时抽空回家看看。唉,妈妈要失望了。

    方丹去了法国,白蕙带着自己的小衣箱搬进了丁家。

    妈妈倒是很支持白蕙,说既是学院补课,又正忙着准备毕业论文,何必来回跑。何况夏天,家里住的三层楼很热,远不如学院凉快。

    白蕙说:“我会每天抽空回家的。”

    妈妈一再摇头,说:“干吗?大热天,你这么来回跑,我反而不放心。还象上课时那样,一个礼拜回来一次就行。最近我觉得挺好的,平时与好婆两个有说有笑,也不寂寞。”

    妈妈说得越是轻松,白蕙心中越是难受。妈妈啊妈妈,你真是太善良、太宽容了。你什么都相信,什么都不向女儿索取,什么都自己忍着,只要看到女儿我快快活活就行。你真是一支照亮了别人却燃尽了自己的蜡炬啊。

    不管妈妈怎么说,白蕙还是坚持每天、至多隔一天回家一次。她不能把服侍妈妈的责任全推给孟家好婆,她要尽到一个女儿的责任。暑假期间,她给珊珊上课的时间改在上午,便利用下午回家。等服侍妈妈洗过澡、服了葯,然后又匆匆赶回丁家。因为再过一、两个月,珊珊将要参加一次儿童钢琴比赛,所以晚饭后她总要再陪珊珊练一会儿琴,直至珊珊去睡觉。

    陈妈安排白蕙住在三楼。她的卧室就在珊珊房间旁边。偌大一个三层楼,有十几间卧房,现在只住了三个人:珊珊、白蕙、还有珊珊的保姆五娘。另一些婢仆都住在底层或楼外的平房里。二楼为主人丁文健夫妇和丁西平所占用。爷爷丁皓因上楼不方便,也住在底层。

    白蕙的卧室朝南、朝东各有一窗,很凉快,还带有一间小盟洗室。头一晚,白蕙就睡得很好,第二天醒得特别早。她梳洗一番,轻轻地下楼,不想惊动任何人,就一人走进后花园中去了。

    太阳正在升起,天边是一片红霞,清晨的薄雾在花园中弥漫,空气清新极了。白蕙沿着石子路边走边作着深呼吸。走了一会,她才发现穿过那排大树,后面还有很大一片园子,那里种满了各种花草。而在花园的东头竟有一个不小的池塘,池塘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亭子。白蕙穿过亭子,走向旁边的花圃,她不禁惊奇得差点叫出声来,她看到了什么?

    一片正在盛开的紫色的蝴蝶兰。

    白蕙很小时就知道蝴蝶兰,熟悉蝴蝶兰。然而直到今天才头一回见到活生生的、沾着露水的蝴蝶兰,而且多么凑巧,竟然就是紫色的!

    她顾不得青草上的晨露打湿鞋子,走近这片兰花,仔细地观赏起来。

    此时,她脑海中清晰地映现出夹在妈妈圣经中的那张书签,那干枯的、脉络分明的花瓣。她要用它来跟眼前的鲜花比照。当然,鲜花比标本不知要美几多倍。初阳照耀在花瓣的露珠上,愈益增添了它的精神。蝴蝶兰那挺拔而薄的叶片,一支支小剑似地簇拥着高高的茎上的花。那花,象是一只只暂时停泊的蝴蝶,象是春天无垠天空中悠荡的凤筝,象是天真孩童穿着的彩裙。它们干姿百态,有的舒展,有的蜷曲,有的昂首,有的低头,有的似含笑,有的若微颦,但无不妩媚可人。

    妈妈说过,这花原产欧洲,是兰花中少见的品种。它虽不如牡丹华贵,不如玫瑰娇艳,可是却有它独特的品格和价值。它在纯洁朴素中显示美,它不喜欢被精致的花盆所束缚,而更乐意在成片的土畦中自由地生长。朴实、谦和、内秀而不张扬,要求于人的极少,而生性酷爱自由这一切也许便是妈妈喜欢蝴蝶兰的原因。妈妈是那样地钟情于它,以致于后来就称自己在这世上最宝贵的女儿为蝴蝴兰花,并且从小就向她描绘、赞美这种花,使得白蕙也早早就爱上了它。唯一令人遗憾的是,除了妈妈书中那片花瓣外,白蕙从来没见到过真的活生生的紫蝴蝶兰。

    然而就在住进了家的第一天,却意外地见到了早就渴盼一见的紫蝴蝶兰,白蕙真想立刻跑到妈妈身旁,告诉她这个意外的收获。当然如果能让妈妈来亲眼看看,就更好了。妈妈,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紫蝴蝶兰呀,这就是你拿女儿跟它相比的紫蝴蝶兰呀!呵,蝴蝶兰,蝴蝶兰,我有你那么美好吗?白蕙不禁直起腰来,用手抖开自己身穿的淡紫色裙子,在湿辘辘的草地上转了一个圈,喜悦而又略带羞涩地笑了。

    打这以后,每天早晨白蕙总爱到这亭子里坐一会儿。这里偏僻冷清,是朗读外语的好地方。暑假后,她将升入四年级,也就是毕业班,功课会更紧张。她不愿因为担任家庭教师而影响学业。她一直是班里出类拔萃的学生,必须把这荣誉保持到毕业。她的毕业论文题目在安德利亚神父帮助下也确定了下来,是论梅里美的散文。目前她正在潜心阅读学院图书馆里借得着的梅里美著作,常常沉浸在一种优美而宁静的氛围之中。这里的环境跟她的心情十分吻合。

    在距离学院不远的萨波赛路上,有一家小旧书铺。店主是个胖胖的犹太老头。象每个犹太人那样,他也是一个天生精明的商人,总有办法从不知哪里弄来许多好书,有英文的、德文的、也有法文和意大利文的,以此吸引形形色色的读者。他本人除了精通德语,也会说上述的各种语言,并且非常喜欢和顾客观天,以致被不少大学生当作练习外语口语的对象。

    白蕙是这家小书铺的常客。她的许多零花钱就是在这里变成了一本本的洋装书。犹太老板也跟她熟识了,常常称赞她的法语地道,发音尤其好。

    暑假中的一天,白蕙到学院去看望安德利亚神父,出来时天色还早,便决定到那小书铺去转转,兴许能搜罗到一两本有关梅里美的参考书呢。

    书铺里人不多。白蕙随意浏览着书架上和铺面上摊放着的书籍,没有发现什么值得买的书。

    “哦,是白小姐,好久没见了.”正当白蕙准备离开书铺时,犹太老板操着洋味十足的汉语同她打招呼。白蕙用法语问了好,并随意寒喧了几句。

    “白小姐,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有好东西”老板兴头十足地说“请等一等。”

    很快,他捧出了一摞书,大概有十来本,全是法文的。

    “都是我新弄到的,”他把书放在白蕙面前,几乎带着几分“宝刀献予英雄”的虔诚“你看看,买不买,没关系。”

    却不过老板的热情,白蕙放下手袋,开始翻阅这些书。天哪,这是什么?两卷本的梅里美书信集,这是连学院图书馆都没有的。白蕙迫不及待地拿起第一册,打开扉页。呵,梅里美书信真迹的照片,那笔字真叫帅。

    老板捕捉着白蕙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的变化。“梅里美,白小姐喜欢?”他轻轻地问。

    白蕙点头,又问:“这套书要多少钱?”

    “这是一种很名贵的版本,”老板把大烟斗从嘴里拔出,附耳对白蕙说:“是公使夫人的私人收藏,要不是因为回国东西太多,她不会卖出来的。”

    “那,价钱呢?”

    “如果是别人,五十块钱我也不卖。可是白小姐,你是老主顾,就算每本二十块吧。”

    “总共四十块?”白蕙不禁轻轻叫了出来,随即心中默想“相当我两个月的工资哪!”

    “多好的书,你看看这纸张,这装璜,真不算贵啊。”犹太老板说。

    “可是,我买不起”白蕙轻轻叹口气“如果再便宜些”

    “四十块钱,只能保本,再便宜就赔本啦。”老板为难地摇头。

    白蕙把书放下了,可忍不住又把它拿起来,翻弄着。

    她一边翻书一边轻轻地自语,心中充满了遗憾的感觉:“书很好,而且做毕业论文很需要”

    “那就买下吧。”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她扭头一看,是蒋继宗。

    “哦,是你,蒋先生。”白蕙自离开蒋家,好久没见到继宗,今日没想到在此碰上。

    “既然你喜欢,而且又需要,就买下吧。钱我这里有。”继宗边说边掏出皮夹,问老板:“是四十块钱吗?”

    “不,蒋先生,我不要”白蕙提高声音说,并性急地抓住继宗掏钱的手:“我不要你买。”

    “白小姐,你不要在意,这钱就算我借给你的,好吗?”继宗很诚恳地说“要紧的是书,这书对你有用,不是吗?”

    “不”白蕙固执地摇头“我不要。”

    “这样吧,白小姐,这套书我买下了。我爱收集好书。你先拿去用,等你用完了,把它还给我。”见白蕙还要拒绝,继宗有点动感情了“难道我们的友谊还不足以让我借一套书给你吗?”

    白蕙还能说什么呢?她只得对继宗报以感激的一笑,然后从老板手里把已包扎好了的两厚本书接过来。

    出了书铺,他们并肩走在种着法国梧桐的便道上。继宗默默地想:一两个月不见,白蕙变得更美了。今天她穿着一套天蓝色衣裙更显得很有朝气。

    继宗殷勤地询问白蕙和她母亲的近况。他告诉白蕙,有好几次青年会有读书讲座或美术展览,他都为她留了票,也曾到学院去找过她,可是都不巧没有找到。他说,他还不知道白蕙在丁家当家庭教师,丁蒋两家是世交,他和继珍小时候都在丁家住饼,要不是这段时间继珍到扬州探视生病的姑妈,她是常去丁家的。他还说,以后他将去丁家看望白蕙。总之,他恳请白蕙与他保持联系“因为”他涨红了脸,嗫嚅地说:“我渴望见到你,与你多聊聊”

    蒋继宗一反常态,滔滔不绝地说着。他虽然不太善于辞令,可他的话语还是使白蕙感到他内心的灼热。开始时白蕙不大理解,后来她猛地省悟:莫非,莫非他的感情正在超越友谊,而在飞向另一个高度?

    白蕙一直认为蒋继宗是个忠厚长者,对待自己家大哥哥似的。因此她颇羡慕继珍。至于别的,她从未想过。今天她在继宗的滔滔话语和不寻常的激动之中感到一丝异样。她朦朦胧胧地感到了騒动于继宗内心的激情。联想起以往的种种,她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直到她躺在自己那张小床上静静地看着墙上的月影,她的眼前还浮动着继宗说话的样子,耳旁还回响着继宗的热情话语。

    这以后继宗果然到丁家去看过白蕙。但是,继亲几次邀约白蕙外出,都被她婉言谢绝了。虽然当她看到继宗失望的神色时,心中有所不忍,可是,少女的矜持又使她终于不肯轻易迈出这一步。连白蕙自己也不甚明白,这样做的真正原因何在。难道她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期待?唉,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姑娘,她的心就是不好捉摸啊。

    星期天上午,白蕙给珊珊放了假,然后回新民里看妈妈。她在家吃过午饭,又陪妈妈聊了一会儿。估摸着珊珊午睡快要起来,她安顿妈妈躺下,要她好好睡一觉,然后就赶回丁家去了。

    罢走过草坪旁的便道,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笑声。

    “今天怎么这样热闹,有客人来了?”白蕙想。

    珊珊眼尖,白蕙刚走上客厅玻璃门前的台阶,珊珊就从客厅里冲出来:“蕙姐姐,你快来看,谁回来了?”

    白蕙被珊珊拉着,迈进客厅门,一眼就看到西平正迎着客厅门站着。他穿着一身白色网球装,似实非关地看着白蕙。

    白蕙今天穿了一件下摆宽大的浅紫底色上面有碎花的洋布连衣裙,头上戴着系有紫色缎带的大草帽,两根乌黑的长辫子,随意地搭在胸前,比西平想象中还要清丽、姣美。

    西平跨前一步,向白蕙伸出手:“你好,白小姐。”

    “你好,什么时候到的?”白蕙和他握了握手。

    “才到家。”

    传来丁皓的话语声;“外面很热吧?快喝口汽水坐下歇歇。”

    白蕙这才注意到丁皓也坐在客厅里,忙走上前去。她从书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丁皓说:“刚路过四马路,见旧书店有这本绝妙好词笺。我给您买来了,上次您不是说想读读宋词吗?”

    丁皓接过那书,说:“你还记得啊,真亏你什么事都放在心上。”

    “一会儿我给您挑几首读读”白蕙说,又甜甜地加上一句:“好吗,爷爷?”

    丁西平刚走到冰箱前,正要开门取汽水,听到这声“爷爷”他突然站定,然后慢慢转过身,看着白蕙。白蕙注意到,他刚才那种热情的神态不见了,换上一脸的冷峻。

    白蕙想:“糟糕!一定是我这样叫爷爷,他觉得我不懂规矩,忘了身分。”但她马上又反攻为守地想:“这是我和爷爷之间的事,你管不着。你在我跟前摆少爷架势,我还不屑理会呢!”

    于是,她毫不退缩地迎视着西平的眼光,脸上很严肃,象是在说:“我就这样叫了,你看着办吧!”

    一个小小的静场。

    正在这时,珊珊上来拉住白蕙;“蕙姐姐,我想给哥哥背诵法文列那狐的故事,你说我挑哪一段好?”

    丁皓向珊珊招手:“你这孩子,到爷爷这儿来,让你蕙姐姐先歇一会儿”又转向白蕙,亲切地说:“阿蕙,先喝口水吧。”

    西平把倒好的汽水递到白蕙手中,压低声音说:“喔,真没想到,你们三人之间竟然如此称呼。这好像有点不合我家惯常的气氛。”

    “气氛是可以改变的嘛,”白蕙故意自豪地说:“你听到的称呼还是表面的事,实际上我们已很亲密。”

    西平微微地摇着头,低声道:“哦,你再说下去,我要妒忌了。”

    “放心,我不会夺去爷爷和珊珊对你的爱,”白蕙喝了一口汽水“我倒觉得,他们都需要更多的关怀。”

    “你是在暗示我不够关心他们?”

    白蕙此刻不想深谈这个问题。她放低声音,恳求道:“去要求珊现给你背一首法文诗或说个故事吧,她一直在盼着这一天呢。”

    西平的目光与白蕙的相遇了。一个是炽热而动情,一个是纯洁而无私。只是短短的一碰,两颗心便自然而然地挨近了,沟通了。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的,一道目光,一个眼神,有时确实具有神奇的力量。

    深深地看了白蕙一眼,西平离开了她。他走到丁皓身边,把珊珊拉过来,揪一下她的小鼻子说:“珊珊,我可要好好考考你,要是法语没进步,可得打手心!”边说边哈哈笑起来。

    珊珊和爷爷也笑了。

    因为法文故事说得好而受到哥哥表扬的珊珊,晚饭后又得意地要显显弹钢琴的新水平。一连弹了好几首练习曲,又认真弹了准备参赛的曲子,在五娘的一再催促下,她才老大不情愿地上楼休息去了。

    西平搀着爷爷回房,好久没出来。祖孙俩不知聊什么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白蕙一人。她漫无目的地踱了一会,便又习惯性地坐到钢琴旁。由于是专修文学与艺术的学生,在学院时,白蕙每晚临睡前总要到琴房去练一会儿琴。搬进丁家后,丁皓就告诉她,她可以随时使用客厅里的钢琴。

    “那,晚上不会打扰你们休息吗?”白蕙问。

    丁皓说:“珊珊住在三楼,又是个孩子,琴声影响不了她。我呢,耳朵有些背了,睡觉时再大的声音也闹不醒我。大约正是靠着这种本领,我能活到七十多岁。”

    于是,白蕙每天睡前就在客厅里弹一会儿琴。有时珊珊赖着不肯去睡,和爷爷一起要求她弹点儿什么,非常乐意地做她演奏的听众。

    今天,她随意弹了两首练习曲后,便弹起肖邦的g大调夜曲。将近一百年前的一个夜晚,肖邦和乔冶桑乘船航行在海上。迷人的月色、温柔的夜风,特别是船工轻轻哼唱的民歌,触发了音乐家的灵感。于是在这支钢琴曲中,就有了粼光闪闪的水波,有了诗意盎然的月夜,有了单纯朴实的民歌旋律、小小航船随波荡漾的轻悠滑动感和情人间诉说不完的隐隐私语。白蕙不止一次地弹奏过这支曲子,但今夭她似乎与作曲者那颗热爱自然、热爱生命、陶醉在甜蜜爱情中的心更加默契、更多共鸣。她忘情地沉浸在自己所弹奏的曲子中。

    一曲终了,白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西平已走进客厅里来。方才他背对自己站在窗前,随着琴键上最后一个音符的消失,他已经转过身来,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还陶醉在乐曲中的白蕙。

    “这首夜曲你理解得很深,弹得好极了。”西平由衷地赞叹。

    白蕙站起身来:“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吧?”

    西平微微一笑,没答话。

    白蕙盖上琴盖,收拾好琴谱,轻轻道一声晚安,准备上楼去。

    西平朝她走了几步,问:“怎么,你要走了?”

    “是的。我想上楼去读会儿书。你今天刚到家,也该早点休息。”

    “既然你已打扰了我,何不索性再坐下聊会儿?”西平伸手指指沙发。

    白蕙迟疑一下,便在沙发上坐下,昂首看着西平,意思是:你想聊些什么,我洗耳恭听。

    西平在靠近白蕙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我想我该好好谢谢你。”

    白蕙把头一歪,正要开口,西平做个手势让她别说:“你是想问‘为什么’,对吗?”

    看到白蕙瞪大的双眼,西平颇为得意地笑了,他学着白蕙歪头发问的神态,说:“我知道你这个动作的含义,那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你很喜欢这么把头一歪、下巴一扬,然后就出来个‘为什么’,不是吗?”

    白蕙被他逗笑了:“算你观察得对,但你并没回答我的问题。”

    “为了你给爷爷和珊珊所作的一切。”

    “这不用谢”白蕙摇摇头“这是我到你家来应做的事。”

    “如果说你是珊珊的老师,该为她操心,那么你为爷爷所做的,却完全是额外负担。何况从珊珊的进步可以看到你化费的心血。”

    “请别忘记,丁先生,你妈妈付给我很高的工资。”白蕙的语气中略含揄榆之意。

    西平却益发严肃认真起来:“有些东西是金钱换不来的,爷爷刚才全对我说了。”

    白蕙被他的诚挚感动了,因此也坦诚地说:“我愿意为他们做事。他们一个是渴望关怀、求知欲很强的孩子,一个是已部分丧失生活能力、却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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