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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常日不见爸爸回来,我跟着妈妈去到村外的一个工厂上班。骑着一辆三姑送给爸爸做彩礼的二八大杠,破旧不堪,踩得吃力,载着我一起。
工厂里的妈妈对着缝纫机忙活,我在一旁很乖的坐着。看着针线运作的残影,妈妈的手灵活巧妙的穿梭,缠绕。工厂的阿姨总会逗趣我几句,我只是对她们眨眨眼。和妈妈吃的是工厂的食堂,一个人份的餐两个人吃。一碗稀粥一个面包,妈妈把整个面包给我,自己喝水一样的灌了一碗稀粥。我说我吃饱了,强调吃不下了,妈妈才啃我吃剩下的面包。
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饱,我只知道妈妈一定比我饿。
妈妈放假在家也只是煮了点稀粥,勉强配上几粒豆豉,也还是给我吃的,她自己依然喝水一样的,一口,两口,没有味道的生咽下去。有时候也在嘴里徘徊,恨不得吃出个味道来。
家门口对面的一个窗户,是对面家的厨房。在那厨房里忙活的彤婆婆看到我,把我叫了过去。她从窗户递给我一袋青菜,说,小浩啊,拿回去给你妈煮。
没有妈妈同意,我不敢轻易拿别人的东西。我转头看妈妈,妈妈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我,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开心极了,这下妈妈也可以吃上有味道的了,我拎起青菜就往回跑,被妈妈教育道,拿了别人的东西要说谢谢。我回头,满心感激的朝彤婆婆大喊:谢谢彤婆婆!
我第一次满心充斥着感激和喜悦。也是第一次学到拿了别人的东西要说谢谢。彤婆婆这样的存在,就像一束光,不经意的照亮了一颗幼小心灵里的第一份满怀感激。她是我意识里的第一个恩人。
那时候除了爸妈实在吵得厉害,我很少跟奶奶打照面。是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
可是妈妈身子不好,有时候艰难地去倒了杯水喝,然后晕倒在地。我害怕地哭喊,跑出门口含糊不清地喊人,不知道喊谁。大伯家离得不远,大姆听到就赶了过来,还好有大姆,把妈妈扶了起来,照顾着她,还一边安慰我说不会有事儿的。
那时候的我还不怎么看得清人面人心,但我知道大姆是真心体谅妈妈的。不像那些伯伯姑姑,和爸爸沆瀣一气,帮亲不帮理,很多时候把妈妈当外人。或许从村外嫁进来的,永远不比至亲,大姆也是这样的身份。
自然而然的,蔡秀英也是不怎么喜欢梁桂仙的。在他们眼里,梁桂仙就像个泼妇,一闹就要死要活的,还毫不留情面地在外砸场子。自己的儿子在外面被她闹得颜面扫地,蔡秀英自然不乐意。
我奶奶和妈妈的关系,大概就是,一个护犊子,两个护“犊子”。没打双引号的是真犊子,我那个好赌的老爸。打了双引号的是我,犊子的孩子,“犊子”。妈妈爱我,因为我是亲骨肉,奶奶疼我,因为我是亲骨肉的亲骨肉。我怎么就想不明白,两个都疼我的人,怎么就相互如仇敌一般。不过还好,她们斗她们的,又不会逼着我二选一。当然这也只是那时候的庆幸罢了。
妈妈待我好,却也最为严厉。别人都不管我,奶奶也只图我开心就好。可妈妈要给我讲家教,立规矩。她要我做一个讲诚信,有教养的人。我自然还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只知道没按照妈妈说的做,或是调皮捣蛋了,她会打我手心,罚我站在地上的方框内不准出界。可我却莫名的鬼灵精地知道她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打疼了她会心疼,站久了她会舍不得。所以有时候还是肆无忌惮地淘气儿。因为我觉得家里就缺少一点儿淘气。
我什么都知道。可我什么都假装不知道。因为看到我无忧无虑,妈妈才会默默的笑一笑。
妈妈说,一加一等于几。我说,一对儿筷子;妈妈说,说谎鼻子会变长。我说,那鼻子长了是不是闻东西会更香?
我好羡慕那些撒娇时可以说“妈妈,我饿了”的人。因为我即便真的饿了也不能提,提了妈妈会发愁。她会难过和自责,因为家里没有吃的,她拿不出更多的吃的。
她发工资的时候带我去了小卖部,有瓶饮料我多看了一眼她就问我是不是想喝。我没回应。我确实想尝尝,整个小卖部这么多吃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味儿,可是我不敢奢望。妈妈再次向我确认,说,想喝要说哦。我实诚的微微地点了点头。
结账的时候,妈妈问多少钱,老板说,两元。在妈妈掏钱包的时候,我又怪不好意思地说,妈,我不要了。声音小到我自己都没听见,只是拉扯着她的手。妈妈在意到我的反应,问,怎么啦?我又轻声嘀咕地说,我,我不要了。她有些困惑,老板也很疑惑。为什么?经过再三盘问,我说,太贵了。声音依然小到连我自己都没听见。妈妈和老板却大笑,老板说,你这孩子也太懂事了吧。老板夸赞几声,妈妈更是坚定的要给我买。用她的话说就是,这样的儿子,该喝!
可那比能缓解我们生活的工资也没坚持多久,那笔钱在我们自家的抽屉里了无踪影了。妈妈将抽屉翻了个遍,最后抱头痛哭。
再没多久妈妈又连工作也没了。妈妈在车衣间工作得好好的,突然被领导叫了出去。我在缝纫机旁乖乖的坐着等她回来,可是她去了好久。那些丑陋的老阿姨还在逗我,说,你妈妈不要你了。我依然只是乖乖地坐着等。后来妈妈回来了,却面无神色,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天妈妈没有等到下班,就带着我走了。她踩着破自行车载我绕了整个县城,一路没说话。直到我在后头看到妈妈开始颤抖着肩膀,不停啜泣。我说,妈,不要哭了。妈妈说,嗯,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