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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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夏天的气温真是前所未有的高，而且持续时间之长，而且一月多未曾下过一场透雨，都是前所未有的。

    每天坐在空调下面不想出门，一出去衣服瞬间就会湿透。我们单位是大量雇用民工的单位。民工工资单价低，来这里打工的都是在沿海地区找不到工作，没有一技之长的深山里的农民工，而且大多老弱不堪，当然也有未成年少年。单位不管那些，只认民工头。如今的工头，也不好找人，到处有人失业，到处在报道出现民工荒。只要有人愿意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到我们单位来打工的最多的是初中刚毕业或未毕业的少年。他们才刚刚成人，没有力气，也没有工作经验。我常常看到那些瘦弱的身影在铁道线上来来去去。

    我看到那个少年好几次了。一米七的个子，白净的面孔，瘦弱的身材，眉清目秀的，他的眼神里没有其它孩子那种无知和空洞，里面是期待是平和。他干活非常吃力，天又太热，那汗水从他那面庞上往下淌，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一处是干的。可是他却干得非常卖力，一块钢轨夹板，重达好几十斤，扛在他那瘦弱的身上显得那么艰难。我总感觉那少年随时都会摔倒一样。前天，他抬搭建平台的圆木，和他搭配的老人还帮他多扛了一大截。可是少年还是那么吃力，我的眼神也随着他左右摇晃，心也随着左右摇晃，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一样。当时，我真想上去帮他一下，或者问一下他这么小怎么要出来干这种强体力活？他正长身体啊。当时想是想了，最终没有行动。

    这样的孩子太多了。有的是在家里不好好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想上学。又经不住包工头的怂恿，来到了这里。有的是上不起学，家里困难。出来挣点钱帮补家里。有的是抱定要早早出去打工，可自己又没有什么经验，也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地方，铁路上虽然工资低，但不需要什么经验，有力气，有时只要你是个人都可以来混个三五月的。

    十多年了，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少年了。

    由于出差去了武汉，又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我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看到那个打工的少年了，虽然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但他那眼神，他那瘦弱的身子，和他那干活时的吃力样子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终于机会来了，那天单位购买了一车西瓜，要给职工们降降温。搬西瓜的民工里就有那个少年。天还是那么热，没有丝毫要下雨的意思。民工们也热了，一整车西瓜，就五六个人，近中午了，还有一小半没有搬完，管理员杀了几个西瓜给民工吃，也算是犒劳他们吧。那少年吃了继续地干活，其它几人蹲在阴凉下抽烟。

    少年明显比原来瘦了，也黑了，只是比原来精神多了。那眼神也没有变。当他经过的门前时，我叫住了他。他冲我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来。我让他进来坐下，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他不坐，站在那里，有些害羞的样子。我问他哪里人，他说郧阳人。我问他怎么不上学呢。他看着我，嘴动了动没有回答。我说你坐吧，没有关系的，你就当我是你朋友吧。他又笑了笑。说，谢谢叔叔，我要干活去了。我喊住他，说，你告诉我，为什么不上学可以吗？他站住了，好像犹豫了再三，最后还是留了下来。他说，他家乡非常穷，鄂西北的大山里。他高考刚完，爸爸在山东一家铁矿打工，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在上初中，也毕业了，考了个全乡第一，被郧阳县中学录取了，妈妈身体不好，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奶奶。他想趁暑假出来挣一点钱，帮补一下家里。你多大呢？我十七了。怎么不上学？我在上啊。爸爸为了我和妹妹上学，三年没有回家过年了。那你考得怎么样啊？我问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他一直回避的问题。他看了看我，有点羞涩的样子：我考了全县第三，河北的一个军校录取了我，军校不交钱的，而且我也想成为一个军人。他说的时候，使劲地挺了挺他那略为有点弯了脊背。我本来想报武汉大学的，我的分也够了。但是，我想省下钱让妹妹也能上学。我去干活了啊叔叔，谢谢你啊。

    他走了，我看到他那瘦弱的身体，看到他那湿了衣服，我就想到自己的孩子，也是暑假，也是高考，而且他妈妈在考前一两年就陪着他，做吃做喝的，马上开学了，虽然也进了本科线，可是还没有领到通知书。我们都急的，他却一点也不急，要么一大堆长篇大论：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说爹妈你们放心，未来的世界属于我们的，我们会比你们现在过得更好。要么一言不发，呆在里屋打游戏，把空调开到最低，每天十点前是不会起床的。

    我多么希望未来真正的属于他们，真正的比我们现在过得更好，包括那个打工的少年，还有他那上中学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