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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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狱之火永不熄灭。

    在我的记忆里，地狱之火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燃烧的。

    病痛对我的折磨我已经记不太清了，那个晚上有比病痛可怕万分的摧残，它将我打入一生的禁锢牢笼。

    母亲吗？这个词语对我来说不太熟悉了，她只是一个名词，一个小学语文课本里被反复赞颂的词汇，一个用于各种比喻拟人词句的常用套话，一个仿佛提起就能让无数人落泪的词汇，一个在被过度营销和恰到好处的抒情中徘徊的概念，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听起来似乎冷血，模糊的记忆停滞于那个夜晚。当我醒来，我身处烈火之中，身体热的让我发麻，却不是灼烧感，而是温暖，只是温暖过了度。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试图去寻找最熟悉的身影。她不常出现在我面前，工作将我与她羁绊，我们曾共用一个生命体，奇妙的基因将我们连接，她却亲手割断这一切。

    当我开始呼喊，当我不顾疲惫的身躯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找遍每个角落，她是被藏起来了吗，像雨后森林里的蘑菇，压着脚步不让人发现，却又渴望被发掘。家里的老人告诉我她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7岁的小女孩怎么会明白被抛弃是什么意思呢，她只想和自己生命相惜的躯体永远在一起，哪怕很难相见。我的身体依然灼热，内心却是冰凉，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再燃烧了。我被抱起，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他们带我去寻找，很多年后我明白那只是象征性地。黄色的路灯一闪一闪，那天风把地上散落一地的梧桐树叶吹起，被车轮碾压，发出“咔嚓”声。梧桐树很大，很高，盖住了我的整片天空。

    我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是一大片翠绿色的草地，像被处理过饱和度的不真实的绿色，还有萤火虫般的光点，明明是白天，我却能看见发光的它们，或聚在一起，或四散而开。草地像大海一样渺无边际，朦朦胧胧的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草地中央是一棵大树，和那天的梧桐一般大，我不知道树的品种，或是香樟，或是梧桐。绿油油的，巨大的树冠下站着一个有着一头长发的身影，我自知梦里不会是别人，除了她。她带着圣洁的白色花冠，一袭白裙，她的轮廓并不清晰，但我知道是她。她朝我伸手，她向我走来，我们牵着手在树下笑着旋转。当我醒来却感叹这实在可笑至极，我极力去否认我不愿意承认的内容。

    曾几何时，我错误的认为是我身边的人们将我们分开，我恨透了他们。他们说你是婊子，是荡妇，我则是你的继承和延续，因为我长着一张和你无比相似的脸庞。我允许其他人这么说，但为何他们也要如此，我不明白。我挣脱他们的禁锢奔向你，毫不犹豫，因为我们心灵相惜。当我明白背后的一切，当我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可否认的，我恨透了你，我的母亲。可是，他们竟戏剧性的将我推向你。他们开始向我灌输血浓于水的道理，让我懂得你的不易，他们逼着我见你，逼着我爱你。当我再度见到你的那一刻，你却拉着我抚摸你隆起的肚皮，让我感受另一个你，另一个与你生命相惜的灵魂。

    人们说，梦是大脑深处思想的反馈，是日思夜想的源泉。我努力去活着，这两个字无比艰难。我向身边的人们诉说我的故事，像在咖啡里丢进一颗方糖那样简单，那样毫不费力。他们投来心疼的目光的安慰的话语，这些我听腻了，对我来说都是垃圾和废料。如何去安慰一个在痛苦边缘挣扎的人呢？最好的办法便是闭嘴，因为安慰的话语没有任何作用，“一切都会好的”便是这世界上最大的悖论，于我而言，一切都坏透了。

    为什么此时此刻我会想起你，我的母亲。在这个我完全陌生，不，我已经呆了一会了，这里有了属于我的气味。我只能通过从稻草缝隙里渗透进来的光斑是月光还是日光来分辨日夜，投射的角度在增大，已经是下半夜了。

    我从不接受命运，我得时刻保持清醒。我会将我受到的痛苦全部反馈，全部。

    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细胞堆积成的生命体，往外流出的欲望和残忍被不停地包装，毫无遮掩的猎人却更加善良，他们不会伪装。我也是一样，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善良体，至少他们是这么形容我的。

    我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我从他的眼里看不到其他的东西，看不到背后的阴暗，看不到他下一步的阴谋。他好像恐惧我，他为何会恐惧我，我被束缚在这里，在这个不足几平方的黑暗里，我对他没有威胁，我只是他捕捉来的猎物。我看不透这里的一切，太陌生了，我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任何方向，但我深知这是地狱，我从一个包裹着甜蜜的地狱，跳到尖刃毕露的地狱，逃出去，唯一的目标。

    我没见过天堂，至少在7岁以后没见过。那里的天使翅膀会掉下白色的羽毛吗，被我捡到会带来好运吗？踩着漂浮的云层它们会不会疼？那里会不会...遍布白色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