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小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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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现在也没有写过几篇小说，在网上发表了三两篇也是名不符实，纸制版小说只是在一些地区性的刊物上偶有亮相，根本谈不上什么功力，故而一说起自己写小说的事来，真是汗颜不已。但是我写小说的历史确实有着近二十多年的断代史了，可这历史确切地说究竟有多长，我自己还真是没有仔细地算计过。一直以来，只是觉得始终牵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愿、还有许多没有还清，这其中就有写小说的这一笔。但这断代史的最初时间在那年，还是妹妹昨天和我们一起吃晚餐时说起的，让我听后心里难受的一个晚上辗转难眠，不得不把这个遥远的过去记述下来，以便自己声讨自己时留个凭据，也好让自己心服口服，再也找不到什么自己说服自己的借口。

    那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第一个春节大年夜里的事情。只要是春节，中国人不论是在艰难困苦的年代，还是在丰衣足食的岁月，都会举家团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度过那个神州不夜天的晚上，然后再去迎接新的一年。那一夜，在中国的历史上也是有着深远的历史渊源的。据说它是百姓们用爆竹声声去赶走作恶多端的年，让这一民间魔鬼彻底的远去；也有的说那是人民在迎来新的一春、新的人生希望的一个仪式。不论怎么说，那都是人民非常重视，并且又是人民举家举国欢度的一个节日。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年午夜，在母亲忙碌着准备年午夜饺子的肉馅，哥哥打扫完庭院，父亲点燃当时还没有电灯的农家小院里所有的灯烛时，刚刚大一年级回家过年的我，在帮助哥哥料理好家里的牛羊晚餐后，便坐在家里的火炕上浮想联翩：自己家庭这些年艰难的过去，自己国家这些年的艰难过去和现实，还有自己刚刚到大城市读书半年后的诸多感慨，自己对未来的重重希望，都开始在我的大脑中盘旋回荡。怎样来表达自己当时这些难以平静的心绪？表达自己欲担未来的抱负和心境？想到这些，我便从火炕上来到地下，找到了当时能够找到的用来祭祀时烧的、已经被我哥哥切割成长方形的一搭灰白纸，掏出那时每个文化人都戴在身上的钢笔，趴在我家的木柜子上写了起来。写什么呢？投到哪里？那时只知道人民日报最具影响力，就写一篇表达自己心绪的小说吧！小说起名叫大年夜。

    这时的父母，两个人在火炕上对坐着，和颜悦色地谈论着一年来的家长里短；哥哥、姐姐和妹妹们分别到邻里家里去凑数打扑克，听说书的去了。我呢，便趴在柜子上写起我平生的第一篇小说来。小说的大意是一个农村青年在这灯火阑珊的新年夜晚，策划着自己家乡未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把左左右右的大山凿穿，通上当时人们渴望的国家一级公路，把家乡人传说已久的铁矿、煤矿开采出来，让自己的家乡比自己看到的城市还美丽富有；然后做好了这个宏伟规划的年轻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去读大学，去像当时他看到的小说失去的爱情、第二次握手里的主人公那样、出国留学，拥有美好的事业和爱情，等等不一而足。那天晚上，时间还没有到十点的时候，我的小说已经接近了尾声。这时，农村里已有人家响起了祭祀的鞭炮，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们又开始忙活起来，准备我家的祭祀仪式。我则把自己写得意犹未尽的小说底稿放到柜子上，跑到屋外面准备祭祀时的鞭炮。

    北方农村祭祀的时间均在午夜十二点。大人们将自己家的饭桌摆在院子的中央，桌子最上面供奉着一面天地神三界之位的牌子，桌子中央摆了当年能够做出的最好祭品，馒头、水果、酒，同时还要放上两个插满燃香的香炉碗，碗中插着清香四溢的燃香，火花点点，神烟缭绕。到十二点时，一家的家长便带领全家男丁跪拜在供奉牌前，认真地祷告上苍、跟在他后面的孩子们也听不清或者说记不清家长在说些什么，只是跟随家长一道磕上三个头便可以起身玩自己的去了。那时的我也同样对这些跟形走样，根本没有问过哪些是为了什么，或者有什么重要的实际意义。

    当子夜的钟声敲响，当祭祀上苍的鞭炮声传向天堂，当午夜全家团圆聚餐刚刚结束，我便发现我书写的草稿已不知去向。“我写的东西呢？我写的东西呢？谁给我拿走了？”无论我怎样追问，两个小妹妹都是面面相嘘，一旁的哥哥闷声不响，忙碌的爸爸妈妈更是顾不得我的呼喊，最后左瞧右看也没有找到我那消失的希望。我喊累之后，便闷声不响地躺到热乎乎的农家火炕上，望着模糊的房梁只能呆呆地幻想。那篇计划好寄往人民日报的小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他去了哪里？难道他在黑暗的夜晚里飞向了我想要他去的地方，可是他还远没有长出翅膀；难道他真的跟随我们祈祷的目光和话语飞向了天堂？那的确是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想象，因为那样的承诺是不能有任何违约或者失信的余地可以商量。从此，我只能用时断时续的艰难跋涉，来兑现那个没有许诺的诺言，直到听见哪来自天国的回响，也许我仍然会涕泪漫长，因为自己如果不能满意的答卷也会愧对上苍。

    200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