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天的诊断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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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风呼啸之间，翻涌的黑云碾向大地，万千走兽仓皇奔走、自相倾轧。突然，一袭红裙排众而出。她颈悬一块佩饰，周身燃起火苗燎着大地，裹挟所有生灵誓与黑云同归于尽。在火光呼号窜动中，司云赫然发现那红裙少女竟是夏天，正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

    他猛然惊醒，原来刚才只是个梦。

    这个梦太奇怪、也太真实了，就像窗外阴郁的天色一样，难分昼夜。他好一会儿才从梦中缓过来，伸手朝枕边摸，本来要抓起眼镜戴上，却不小心把一本小册子碰掉地上。小册子的封面已被哈喇子打出月坑般的污渍，刚好侵蚀在那两个大胡子外国老人的头像位置。他捡起小册子，用睡衣下摆抹完眼镜片后顺便又抹干净封面，然后拿到厅里的饭桌上。今天是2008年9月14日，既是周末又是中秋节，他爸妈赶早去串门了，在饭桌上给他留了一天的饭——一碗蛋炒饭和两袋简装老式黑芝麻馅月饼。他先灌了一口凉白开，然后一边往嘴里扒拉蛋炒饭，一边准备继续看小册子的后半部分。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起初是敲对门，敲了会儿没人开，顿了一会儿就转而敲他家的门。他原以为是挨家收卫生费的居委会大妈，开门一看，却见两个身穿酒红色西服的短发女人。站在前面的是个高个子女人，面庞削痩，眉眼如柳叶，颧骨似山丘。躲在后面的女人则身材娇小，戴黑色口罩，一直低头瞅地面。最令司云感到特别的是她们身上的香水味，似花似酒、沁人心脾。

    “孩儿啊，夏天她人呢？”高个子女人急切地问。

    司云指了下对门，说：“那是她家。”

    高个子女人面有愠色地说：“没人！我姓周，是夏天的主治大夫，昨天本来约好了今早过来做一下生活环境调查，怎么我们连夜大老远从大湾过来，她家里反倒没人？打电话也不接！这姑娘的病都多严重了，这一家子心可真大！”

    “她咋的了？”司云心中咯噔一下，不安地问，“阿姨消消气，要不……要不在我家等等？”

    周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递给他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档案袋，沉着脸说：“等？她的病可等不起啊！唉，孩儿啊，其实她这病跟你有关……算了，现在跟你说也没用，你还是先尽快找到这姑娘一起去我们医院吧！她多拖一阵儿就多一分危险！这是她的诊断报告，昨天也忘了拿，真是的，你帮忙给她吧！”

    说完，周大夫便带着小个子女人气呼呼离开了。

    档案袋封口处没贴密封条。司云愕然捧在手里前前后后检查好一会儿，然后贴桌边摆正，准备继续看小册子。但他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经意扫到档案袋，每多看一眼就像往火堆里多添一把柴。那本小册子还没看完一页他就按捺不住了，面红耳赤地解开松散缠绕的线扣，从档案袋里缓缓抽出那份文件。

    文件扉页注明了夏天的名字，同时表示出具单位为大湾特菁心理康复医院，后面连续十几页详细列出了血常规、特殊脑电图、头部CT等检查信息。他全然不懂这些名词和数据，只是快速翻阅。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不禁激动得微微发颤。上面的“诊断建议”中赫然写道：

    因患者抗拒自评量表，经患者监护人同意后，对患者采取催眠诊断代替患者自评。结合全部项目检测情况来看，患者有（重度）抑郁症状。鉴于患者已经发生伤害自身的行为，严重危及自身生命安全，建议尽快住院治疗。需注意，在催眠诊断过程中，患者对一男子（司云，18岁）有特殊好感。经咨询患者监护人，获知该男子与患者是邻居关系和同学关系，疑似与发病原因密切相关，建议请该男子到院配合进一步了解并采取针对性措施。

    他飞快合上文件并塞回档案袋，线扣比原来还多勒两圈。心脏简直要跳出嗓子眼似的，他使劲咽了下口水，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数学卷子。卷子右上角有一串11位数字，那是夏天在前天最后一堂数学课上写的。夏天当时说自己最近两天请病假，神秘兮兮地说万一有急事联系她就打这个号码。他虽然早已背下来，但抄起电话听筒拨过去的时候还是认真对照这串数字，生怕按错。

    “喂……”他的嗓子眼被什么烀住似的，费好大劲清了清嗓子才发出声，“是我，我是司云。”

    “知道是你。”夏天的声音很小，就像在课堂上嘴唇不动地说悄悄话一样，“我没告诉别人这个号，你没事吧？”

    他被问得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啊……我？我没事没事……那个……你在哪儿呢？有东西给你……”

    “我在大湾呢，现在要去那个……办住院手续……”这时电话那头有个中年男人催促她，夏天只得语速飞快地说，“等我回去再说吧，先挂了啊。”

    通话戛然而止，挂断的忙音响了好久。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满房间乱窜，直到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才停止下来，一头栽倒在床上。

    夏天怎么会得抑郁症呢？她平时……对了，自己每次惹她生气，她就会冲自己干嘎巴嘴不说话，是不是因为这个憋坏了？思前想后半天，司云终于下定决心从长雪到大湾找夏天，跳下床到电脑前上网搜索到特菁医院位置在大湾市流沙河区中海路上、星港广场的西侧。他猜测夏天就是在特菁医院办住院手续，于是给爸妈留了一张纸条说明去向，然后揣上大半年攒下的二百多块钱，左手抱档案袋，右手拎一袋黑芝麻馅月饼，火急火燎地跑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