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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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从小体弱多病的我十五岁之前几乎是寸步不离母亲的身边，母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我的眼里都是一种最最明白无误的语言。母亲是我们小山村里最美的女人，她不苟言笑时很美，微笑时更美。但我这个母亲最疼爱的儿子小时候很少见到她的笑脸，原因是那些年生活的重担扼杀了她的微笑，淹没了她的美丽。

    母亲一天睡觉的时间很短，上个世纪农业学大寨那会儿，父亲、哥、姐每天要去生产队里劳动，我吃完早饭要到五里地以外的小学读书，一大家人的吃穿要母亲来操持，所以母亲每天晚上缝缝补补到很晚很晚，煤油灯常把母亲的眼窝嘴角熏黑，第二天天不亮她给我们做好饭菜端到桌上后，才能把她做饭前洗过的脸仔细收拾一番，恢复她那白里透红的容颜。但是，我们却很难见到母亲的美丽微笑，原因是家里的地主成份使父亲每天只能干一些苦脏累的活，每天回到家里闷闷不乐，哥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一家八口人捉襟见肘的吃粮穿衣等等都让母亲整日里愁眉不展。特别是因为家庭成分我曾离开母亲去给别人当养子的那件事，更使母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那都是一九七六年打倒“四人帮”的冬天了，可偏远的山村，没有文化的农民根本不知道那时节自己的命运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为了改变我的命运，父亲决意把我送给一户几百公里外的贫农家里做养子，一天晚上喊来几个本家商量并征求母亲的意见，可是母亲又有什么办法给儿子一个光明的前途呢？母亲根本就没有说什么，一直流眼泪，像现在人们看到的动物世界里弱者的幼崽被掠食者抢走后的无奈绝望一样，那一天母亲的动作异常地迟缓，目光异常地呆滞，纤尘不染的颜面像我家烟熏火燎的土墙一样难堪。

    在我离家的那个早晨，早春的天空被一层灰白色的云层厚厚地覆盖着，微寒的西北风不时地飘来阵阵雪花。父亲哥姐们早早地去了生产队，我背着母亲给我拾缀好的哥哥当铁路民工时用的绿色挎包，从家里后门出去，跨出后院墙向着当时公社所在地的方向去赶公共汽车。虽然十五岁的我心里有离开家乡，离开家庭成分羁绊寻找新生活的兴奋，但是母亲给我抻袖口、捋衣领、从头到脚地啪嗒和抚摸时的表情让我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酸楚。我大踏步地走了，没有回头，但我能感到身后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只有母亲抚摸我的余温一直在我的周身温暖着我，直到我步行十五里地后乘上当天长途客车离开生我养我十五年的家乡。后来母亲见到我时说“儿子你心太硬了，我站了一个上午也没看到你回望我一眼。”我当时只是默默无语看了看母亲。其实我的心中在说：

    母亲啊！那一次你是多么的无奈和凄凉，那一刻儿子的心中不敢回望母亲的眼泪，那一刻儿子的心中默默地誓言要用美好的未来回报母亲，让美丽的微笑在母亲的脸上象花儿一样永远绽放。

    人生中艰难困苦的岁月总是那么漫长，而开心的日子总象小河流水一样匆匆流过人生旅途中的高山大路田野和村庄。一九八六年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带着妻子回家过春节，当我和妻子到家的时候发现我家的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里被母亲收拾得纤尘不染，家里的土炕上早已不是以前的草席而是当时农村时髦的地板革整齐地铺在火炕上，母亲从我们一进家门就笑容满面，问寒问暖，我的妻子看见六十几岁的母亲依然慈祥美丽称幕不已。那一年的春节，我们兄弟姐妹六人聚到了父母身边，享受着母亲给我们的爱，母亲一刻不停地操劳的习惯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姐妹和嫂子都要母亲休息、个个抢着做家务，但是母亲依然不用她们帮忙，喜滋滋地忙着给我们做从前爱吃的饭菜，稍有时间看着我们打牌闲谈她竟然象在欣赏美景一样幸福享受。

    新春佳节一家人的短暂相聚转眼之间过去了，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先后租车回了自己的家，之后我和在县城里工作的小妹妹一道准备回县城，母亲虽然流露出孩子离开时的眷恋之情，眼里溢满了泪光，但是母亲一直都是微笑着把我们送上小公共的，我们都知道那是母亲的幸福眼泪、高兴眼泪，因为自己的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并且都过上了她期望的生活，她自己和爸爸也过上了几间新房，十几亩土地，余粮满仓，零花钱不愁的农家日子。

    转眼就是十几年，家乡的天空在改革开放的清风吹拂下日渐晴朗，原来光秃秃的沟沟岭岭日渐松柏荫野，野鸡、狼、狐狸、兔子等又回到家乡的山里定居，我们在外的兄弟姐妹五人每个家庭都过的蒸蒸日上，原本在家务农的大姐二姐大妹三个家庭都在外省外地打工中安定了生活，并且定居下来，我和妹妹这两位读书人的生活达到了小康水平，在家里陪伴父母的大哥两个儿子在外地读大学，大哥和嫂子耕种的三十几亩土地近十年来年年丰收，每年纯收入三万多元，我们每年总有三两个人回家陪父母过年，但是父母年纪大了总希望我们过年的时候来个大团圆。为此，我们在二千零九年春节的时候如约而至，我到家的那天是大年二十九的上午九点钟，我们一家三口刚下了路过家门的小公共就看见早已等在门外的父母满脸红红扑扑等在那里，特别是我们的母亲，八十一岁的人了，从前给她买的黑色大戎外衣罩在母亲的对大襟棉衣外面，十分庄重典雅，深蓝色哔叽裤子用绑腿紧紧地缠在一双小脚上面，远近看去母亲都是那样的精干利索，特别是母亲年轻时的那头乌云般的黑发虽然变成了银发，但它把母亲慈祥红润的面庞衬托得别具夕阳风韵。

    迎接我们的母亲笑了，笑的依然是那么的美，我们搀扶着父母、在欢声笑语中走进了父母哥嫂们生活的温馨农家小院，近午的太阳异常热烈地照耀着我们那个小小的山村，照耀着祖国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