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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其实阿诺只和老婆、五个儿女住在一起,照理一家之主应该是风光无限。可惜他自己不争气,好好的工作因为受不了老板嚣张跋扈的气焰自己扔了,过后再找活干先是高不成低不就,工钱少的他说喂不饱一家子的人,工钱多的又看不上他。他一个中年男人有儿有女,也不会有什么大家闺秀以身相许。后来实在贫苦就也不挑眼了,那工作他是上眼了,老板也不拒绝他,可是工作不许他干。他小小的个子,没有在背上搭块毛巾皮肤古铜色的大老爷们的体力,连他们干活的调子都哼来困难,更别说和他们一样卖力气挣钱了。他是想也别想。就这么着,阿诺成了家人的笑柄,连老婆教育孩子们都说:别像你爹似的,一辈子没出息。阿诺这时就只有叹气的份。今天家里没吃的,他们又处处奚落他。他把箱子翻拣一遍,拿着自己过冬的夹袄逃也似地出了门。
当铺的门坎很高,有两大步石台阶。阿诺每次跨上去的时候都是往脚下看的,他担心绊着,免得李老板笑话。李老板肥头大耳,饭筒一般的身形,眼睛却是不成比例的小,阿诺每次看着都觉得好比奸滑的老鼠。遇到需要动脑筋的事儿,眼睛就滴溜溜地转。看到阿诺他的眼光比较平直,大概知道都是贱货,犯不着费劲盘算值多少钱,只是一味压价。他伸出了五个指头,指头上一个玉掰指倒是和他的胖手相得益彰。阿诺急急喊了一声‘哎呀’。李老板转身就往里边走,阿诺忙喊着别走别走,我二十个铜子赎的,怎么当才五个铜子?
李老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东西贱了,这点都不懂?甭说你穿过的,就是我穿的也怕是找不着主,你常来常往的还没弄明白这个?”
拿着五个铜子,买了几个鲜肉包子,用手托着走回去。边走边想李老板小人得志的神气,就真想好好出口恶气。可惜自己无权无势,又如何斗得过?撇开这个不说,只论单打独斗,李老板还可以把他活活压死。思来想去复仇无望。精神郁郁不欢,寻思自己要是个比常人勇武高大的巨人,那么只眼睛一瞪就能吓着人。王五赵六李老板一流,哪个不怕,哪个不是巴巴地来陪小心?这么想着仿佛做了个发达的梦,心里充入了一剂定心的良药,周身有了勇气与力量。甚至于越走越乐,到了自家的门槛也不知道,孩子们抢过他手里的包子他才惊觉到家了。
他一个人若有所思,大家也只管抢包子,并不曾理他。照理说阿诺空想这个无异,可是今天好似着了魔,越想下去,越陷得深,越陷得深,越往下想,还乐不可支。世上的事该来的就是这么来了。阿诺的身子突然地缩小了下去,大家抬头看时,已经找他不着。原来他的个子只剩了本来的六分之一,还不及那张小方凳高。真是‘祸事来时无处躲,屋漏偏逢连夜雨’。
大家一下就蒙了。阿诺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好好地站在平地上边看着孩子们边做着美梦,一会儿孩子们都变成了庞然大物矗立在他面前。椅子失去了原来的比例,他必须仰望才能看到,平时只要低着头就能见着呀!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大家合伙来整他了!他们一个一个全成了他的敌人。他们找来了这种椅子,真是该死!他开始搓起自己的双手,他的脑子有些昏了,他的脸开始发红,他的心跳加速,他感觉到头上冒出了斗大的汗珠。他觉得在他身旁杵着的那些巨人可恶至极!
他好像要晕倒了。但是他要骂他们一顿,他骂了一句‘混账’,他们却无动于衷,他还想再骂,可是已经没有力气。
孩子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们不敢相信这一幕,父亲在他们眼皮底下突然地缩小了,就像被魔鬼诅咒或是巫术缠身。他们第一个念头就是躲到了母亲的身后,他们家里出了个怪物,而那个怪物千真万确地却是他们的父亲!他们想喊却喊不出来,他们死死地盯着他,好像他会马上过来吃了他们。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太微弱又听不清。他们第二个念头就是想跑,可是他们的脚订在原地动弹不得。青妹也呆了,孩子们像惊慌的鸟兽奔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惊觉过来。她想她是做梦了,多恐怖的梦啊,又多好笑!她下意识地捏了把自己的脸蛋,热的!疼的!怎么回事?孩子们已经拉起了手,过来拉她,说:“娘,跑!”
她看到他晕倒在地上。孩子们拉了她想跑,她不自觉地挣脱了他们的手,跑到阿诺身旁。
他变得这么小,就像她刚出世的孩子,她就是他的母亲。一种最最原始的母性的关爱从心中萌发。她忘记了身处在何种境地,她把他抱了起来,当她看清这就是她的丈夫时,她几乎将他失手掉下来。而后,她觉得这个世界变了,她也早想到这个世界是会变的,却没想到是这么快!到底是她和孩子们变大了,还是阿诺变小了呢?她环视了屋子一周,桌椅门窗屋顶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么是阿诺变小了。对,应该是这么回事。她把他抱到床上,盖上最小的被子的时候她真怕把他压着了。她轻轻地喊:别怕,没事的,睡吧。
他感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应该是有被子盖在身上。他大概是累了,所以做了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梦!他还梦到小时候老家门前的那一株杨柳,翠绿翠绿的,温柔而且多情缠绵,风一吹过就拂到他的脸上来;他想起了他偷了王五家几个桃子,被他们追着打;他想起了在河边看到的那个洗衣的少妇,美得甚至有些不真实;他和老婆第一次见面是经人绍介,母亲陪他去了那座接连两座山的老晃老晃的小竹桥。母亲和媒人站在桥的两头,他们走到小竹桥的中央,她穿着绣着凤凰的鞋子,她一跺脚竹桥就微微地晃,他一跺她就往他这边倒,他就抱了满怀后来,一切都变了,有好多老板围成一个圈看他的笑话,他们都满脸横肉,他们伸出手来打他,他拼命地跑啊跑啊,跑过了街道人流小屋,后来到了大树林里不停地奔来蹿去,然后他想,再也没有人找得着他了,可是他竟自己也找不到前路了。路究竟在哪里呢?
路究竟在哪里呢?
阿诺一睡就是三天。在这三天里,青妹慢慢地发现了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的,你认真不得,倘若老钻在死胡同里那么便永没有路。他是真真切切地变了,他变了只有原来的六分之一,他就躺在床上,一抬眼就看到了。孩子们倒是最容易接受事情的,他们对一件事的喜好捉摸不定,他们不再恐惧得说不出话,拔腿就跑了。他们开始观察一件物品一般地观察他,最后发觉那个事实上是他们父亲的人像极了他们的小弟弟!可是这对老二来说是个例外。
这是一个梦幻的恍如白雪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其实本来在那个故事里就是有小矮人的,但是现实总不比童话,起码的还有家累。家里的经济来源因为一番变故中断了,青妹理所当然地挑起了这份责任,她先跑去娘家借了几斤米,又计划着让老大去染坊做活,少了一个人的吃食,还可以帮衬些家里。自己在家门前的那块地上种些青菜茄子,到时候拿去市场卖。阿诺看着家人跑前跑后,他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涩味特别重,想着一家之主竟然窝在家里等着老婆孩子筹钱置饭,就觉得丢脸至极。他们本来就看他不起,现在更理所当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因此更觉自身的卑微。醒来的头几天晚上睡觉眼眶都湿润润的,心里头憋着一口气提不上来又下不去,想想老了怎样过后怎样就别是一种心酸,这心情又无人可说无人可诉,倒是哑巴吃黄连——腹中苦。话说回来,阿诺毕竟是生在那个年代,如果是在今时今日,也许心想倒是因祸得福,试想如果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培养孩子的自理能力又不费一文,更落得个清闲自在,真是一箭双雕。
二儿子变得沉默了。他尤其是不愿和阿诺说话。阿诺成了他的一件无能的附属品,起码在他心里是这么想。他甚至希望他一下子就从眼前消失,那么他将不以其为耻。青妹倒是不这么想。在这段时间里她突然明白自己可以做很多的事,只是以往一直没有去做。一种巨大的责任感和成就感推动着她。早上起来她就去看看屋前那块地的那片绿色,绿得那么错落又好看;连这一片的地都被映得有些泛着春意,带着柳思;她急急忙忙地吩咐每个人的活计,又准备午餐,吃饭的时候大家围成了一桌,她给阿诺的椅子垫得与桌子几乎齐平,菜都放在他眼前,让他可以和他们同桌吃饭。阿诺总是没精打彩地吃,到这时候,青妹和孩子们就会笑出声来,只有老二不言不语。阿诺就想:他们是笑我呢,笑我是个无用的东西,笑我是个吃软饭的,还要靠他们养活。有一次,阿诺的椅子没坐稳,依照惯常的结局他会连人带椅来个倒栽葱,所以他习惯地拽紧了椅背,谁知椅子竟纹丝不动!大家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老二脱口而出:丢脸!阿诺如同被猫拔了胡子的纸老虎,光火了。他想把桌上的东西一应抹到地下去——当然这么轰轰烈烈的举动他自然没有完成。他觉得无能到极点,好比一个残废,不!比残废还不如。他用双手把自己抱住,像个小孩子哭了起来。
青妹和孩子们面面相觑,她先笑了:“以前倒是没看你哭过,一个大老爷们一点骨气都没有,我后悔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
他下不来台,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了。
“你当时就有一点骨气,所以一直你养家,你觉得理当,我也觉得应该。其实这个家本来该你当,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偏你又这么了,世上小人也有,但没有你这么小,也没有你这么突然变小的,我们先见着怕了,后来想也没什么,世间本来怪事就多,我们又偏碰上了,不是怪你,只是不习惯大家都是一般的碗筷,偏给你备的特别小。每天都好像看你演滑稽戏,乍乍呼呼的。能不笑?”
老婆的一番话,让阿诺如梦初醒。她跟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她是如此陌生,她是那么有涵养和有底气。再看看孩子们认真的表情,阿诺想孩子们是长大了。仿佛自己变小了,孩子们却突然地长大了。仿佛自己变小了身体,难道连心也变小了?阿诺有个想法在心底渐渐成形。
家里的人开始有了必须做的事,阿诺有了空闲的理由。青妹也拿了些针线活来做,家里仅有的七岁的女儿就跟着学,最小的三岁的孩子让阿诺负责让他认最简单的字。阿诺没事的时候就拿了管小毛笔在那里写字画画,他写的字、画的图也比较小,写大的字吃力——就好比画家们拿着管大毛笔画大幅山水。后来他自制了极小的毛笔,写的字画虽小但也清晰。见他乐在其中,老婆儿女也不拦他。当然变化也不是没有,青妹已经不叫‘孩子他爹’,孩子们也不叫‘爹’了,青妹变成了‘阿诺’,孩子们不好意思跟着叫,就只好‘喂’来‘喂’去了。大家约法三章不许带人来家里玩,倘若一定要带来先要告知家里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阿诺藏好;不许把家里的私事往外边讲;不许互相责备吵架,因为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填饱肚子。
阿诺的字画进步很大,写得虽然小但很练出了些味道。他懂得了写字不全在手的力气有多大,光手劲大写出的字心浮气躁且不工整。写字不仅要手力还要腕力。不能一味硬行,要懂得刚柔相济。不仅要手到,更要心到。画画特别重视谋篇布局,先必心中有要画的事物,才能画得好,还有一点就是比例,比例不调,画便失了意境。因为字画面积不大,墨没费多少,纸没费多少,字画是越来越漂亮了。他拿了给老婆孩子们看,他们有意无意地夸几句,他像捡了金子。他们只当他是写着玩的,可他心中自有一本帐。
一年又几个月的时间下来,阿诺的字很有了几分生气,让人看了觉得内敛而刚气十足,画也很有些古意。他让孩子们拣来桃核,光滑的小石头,准备以桃核和石头代纸,以刻刀代笔开始写字画画。所以庄子说的‘祸福相生相倚’这个道理实在没错,因为这个大变故,阿诺练了一手好字画,而且开始迈向了艺术的殿堂(现在叫微雕)。结果怎么样且不论,起码希望总在人心中生根发芽。
战争的消息从远方传来,给了人几点骚动和恐慌。听说黄头发蓝眼睛的蛮族要来抢我们的地还有钱,他们有鸦片能迷晕我们,他们有千里眼能看到我们在干什么,有顺风耳能听到我们说的话,或者他们会用妖法蛊惑人。但是许久不见消息再来,毕竟是遥远的事,好像一缕烟,吹过就又散了。在这个把几十年当成几年来过的小地方,谈大变故和大时局是多么不真实的事情。阿诺只是苦恼刻刀的笨拙,换来换去都不理想,后来让大儿子花钱去订做了一把极小的刻刀。好的工具拿在手上做起事来也舒服许多。
活计是件细致活,耐心得让人受罪。这是第一大困难。第二大困难倒是小困难,就是刻刀常不小心把手弄破,伤痕累累。第一个桃核做出来惨不忍睹,因为血迹斑斑又书画模糊。毕竟刻桃核不比如练书画,刀是硬的,笔是软的,越发不好使。但是常言道:“只要功夫深,梦想也成真”阿诺就是边学边练,边练边思索,边思索边改进,后来桃核刻得真是有点模样了。不能不说他真的有天分。当他把这么一个小手工制品推荐给青妹和孩子们时,他们捧着看了很久。他们只当是一件小玩意儿,大儿子还打趣说:“喂,我把这桃核在染坊里的染缸里染下色,就更漂亮了。”阿诺想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啊,忙点头答应了。
染回来的桃核非常美丽,阿诺让大儿子去当铺一趟:“我们不知道这值不值钱,平常当铺的李老板最懂得这钱不钱的事,如果他说不值,我们还可以去街上卖,小孩子准有喜欢得缠着让爹娘买的。”虽然这么说,可阿诺的心里没底。大儿子就去了。说也奇怪阿诺正常的时候孩子们还没这么听话,一变小了孩子们倒处处依他。当然有时候他们把他疏离起来也真让人受不了,有时候他不发言他们也不找他说话。大儿子跑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爹,你猜当了多少钱?”
阿诺整个的精气神都被这个‘爹’字吸了去,后边的那句话压根儿就没听见。他呆在这个字里,这个字以前是那么平常,现在听来真是波涛汹涌。
“二块钱,二块呢!钱在这里”孩子乐坏了。等阿诺反应过来,青妹和孩子们脸上已经满是笑颜。小小的一个家庭,惊喜可以掰成几瓣,分到每个人心里。孩子们不约而同地说:“爹,我们有钱了。”
好像做了场梦。
阿诺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欢天喜地,他心里面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从今往后,他又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养活一家人了,这是多么好的一桩事啊。孩子们把他围在中间喋喋不休,老二竟也开口要个风筝,说要和人比赛谁放得远,他常板着的脸竟也有了几分生气;青妹说小儿子要添置件毛衣;女儿静静地呆在一旁,等他们说完了才说要一面筒状的花镜子,从镜子里头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花朵和色彩。他一一应承下来。阿诺从此在桃核和石头上又写又画。当铺老板纳闷了:这些东西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谣言纷起,有说阿诺不学好,出外做了贼的;有说阿诺在荒山上种了一大片桃林,结出的桃核上面都是花鸟走兽的;更有说阿诺灵魂缠身,造就奇迹的。小镇上出了这么件稀罕事,加上看到李老板的实物,人心浮动。有人想拆台,有人想学艺,有人唯恐天下不乱,那天竟把阿诺的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家人好比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想把阿诺藏起来,又不知藏到哪里去。阿诺一挺胸:没时间了,别藏了,你们就说我出去了。青妹赶紧往门口赶,开了门哪里挡得住,一行人冲将进来。阿诺这时躲进了桌子下边,他们竟一个都没往那里头想,走了一圈无功而返。
这群人里很有几个涎着脸的,一趟趟地往阿诺家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是贪图青妹的姿色。以前还怕阿诺狗急跳墙,现在见阿诺不在更是放肆,其中一个竟拉住青妹的手不放。青妹晚上对着月光禁不住簌簌地掉下泪来,前尘往事一股脑兜上心头,就只想怎么嫁了这么个男人,这黑不黑白不白的日子怎么过下去?第二天又有人来生事,二儿子看不过去血气上涌,上去就是一拳,来人怎肯罢休?刚想上前打架,一声暴喝传来。大家禁不住一呆,阿诺的身子竟比常人高大了一倍,大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真是“青天里痴人说梦,平地中又起惊雷”
那个嬉皮早已逃之夭夭。一家人也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个个订在原地。说来也奇怪,好好的一个人,说变大就变大,说变小就变小。经过了上次的惊骇,他们在短时间内平复了下来。以前只顾着怎么让日用的东西小些,现在又担心东西太小了,隐隐地想:其实还是平平常常最好,一个人被人看作异端也没什么,只是时常要去适应这份改变非常困难。阿诺也觉得以前想变成巨人的想法着实幼稚。所以大家就商量着把他变回原样。
既然他能变大变小,应该也能变回原样的,一家人都是这么想。
首先想到的是那个白龙观里的老道士,求他做法把人变回原样。老道士在案台上鸡零狗碎地摆了香案、神符、瓷碗等,眼睛似开似闭,嘴里念念有词,香火一闪一闪,饶有架势做法事的唯一结果是阿诺成了巨人的消息街知巷闻,一时成了笑料。言谈之间掩不住的鄙薄之意。从此阿诺被叫成了阿大,这个振动竟盖过了前线的战况的烽火缭绕,唾沫星子的威力实在挺大。
一个人突然有了些改变,必然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阿诺成了风云人物,因为长得特别高大,倒也没有人敢过分放肆。骚动过了之后,来他家玩的人到了绝迹的地步。大家躲避瘟疫似地防着他,他也不敢往外跑,怕人把他看成妖怪。小孩见了他有些就哇哇大哭,当然也有不知轻重的,编了首儿歌在大街上唱:稀奇事,第一样,东街里,有人家,小个也会来长大,雄鹰原是小乌鸦。
儿歌传到家人耳朵里。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没了声响。青妹只管扒饭,老二把碗敲得山响。青妹不耐烦地说:别吵!老二‘咣啷’一声把碗丢在桌上就走。这一闹,孩子们都忍不住了,女孩甚至哭出声来:他们说爹是怪物,说我们一家都是怪物,他们编了儿歌笑我们。阿诺一听血气上涌,恨不得马上跟人去打架。青妹一看阵仗不对忙伸手去拦,哪里拦得住这么大个人。阿诺往外直奔,青妹说:“出去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他愣在原地。往常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好像突然碎了。一股子的劲不知去了哪里,他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他的巨大的身形虚弱地站在那里嘲笑着自己的失败。他哪里也没去,瘫倒在前院,晚上有很多的星星,以前他觉得那是青妹的眼睛,现在他想着那是多么遥远的灿烂。他觉得非常需要她,心灵还有身体。他想起当她的乳房在他的摩挲下变得坚挺时,她的沉醉的叫唤。当她的葡萄般大的乳头在脑中重现的时候,他的下体猛然地勃起,他无法控制自己地喘息起来。整整近两年的时间,他活在了一个怎样的世界里!他一直往屋里爬去,一直到了青妹的床旁。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立刻惊醒仿佛看到了怪兽似地惨叫起来,这无疑给了他当头一盆冷水,他粗暴地吻她。孩子们被惊醒了,老大老二跑进屋里,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老二劈头一句:畜生!
青妹情不自禁地哭了。阿诺也跟着哭起来,孩子们一时心酸,哭声一片。他们想克服这个困难,又觉得这是多么不着边际——这是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事情。青妹忆起他的不算宽阔却温暖有余的胸膛,想起了他变成小人时大家的同甘共苦。她竟然拒绝了他!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
阿诺想到了死。这是平生的第一次,他觉得死了比活着强。他举起了那把大菜刀往自己脖子上砍去,想着一了百了就这样走了也好。可是说也奇怪,他的皮竟比城墙还厚竟砍不下去。他又加了几分力道,还是纹丝不动。他心中的悲哀‘突’地一股脑涌上来,让他招架不住。速死的决心松懈下来,刀‘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青妹听到响声,跑进来呆呆地看着他。
当一家人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战争如假包换地打来了。蛮族用刀剑、枪炮轰开了民族的大门。连这个小地方也弄得人人自危。人们也不谈论阿诺的奇闻了,人心惶惶连睡觉都不安稳。今天说那边来了大轰炸,那天说死了几个人,今天说洋人混账,明天似乎都听到了远地传来的枪炮声。大家坐不住了,搬的搬,逃的逃,纷纷作鸟兽散。本来太太平平的日子,被洋人搅和得一团糟。所以如今有些年轻人说老一辈不懂得应变,对外国人戴有色眼镜,那其实怪不得他们。任谁瞧见这一份生灵涂炭谁都得发火!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家提着包袱逃难的时候,阿诺一家人刚开始从他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看到左邻右舍一家家地搬空,这才注意到战争的事。战争还没有席卷到此,却已经尘沙滚滚,颠沛流离。阿诺说:“要不,我们也搬?”
他刚说出口就觉得说错了。‘我们’两个字用得极为不当,自从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后他深感愧疚,也觉得他们有意疏远他。现在,他却又把自己与他们放在了一起。真是该死。青妹为难地说:“那我们的地怎么办?没了这些我们吃什么啊?”
“命都快没了,还地呢!”
青妹不出声,其实很想说那句:你养我们吗?又感到太尖刻,终没有说出口。晚上就真的整理起衣物来,把孩子的毛衣都打进包裹里。小女孩静静地坐在她身旁,突然说:“娘,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一句话,青妹差点掉下泪来。她自从嫁给阿诺后一直没离开过这儿,这一去还有机会回来吗?这里虽然贫苦总是自己的家,今后还会有自己的家吗?她不知道其实阿诺也在舍不得,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他在乎他们。他突然找到了些许活着的意义,他一定要做而且必须做好。这成了他心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前进的脚步。
无巧不成书。县长大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阿诺的传闻竟赶来他家了。他刚进门看着一家人背着包裹准备出门,他大吼一声:阿诺。
阿诺弓着身从屋子里出来,县长看到他吓得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直挺挺地愣在那儿没了下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阿诺?一说完觉得自己实在愚蠢。
县长到底是县长,几分钟后他接受了这个事实,想到了自己的任务。他对阿诺说:屋里谈。说完就去看他的脸,结果只看到他的腰,不由得眼神又闪烁不定起来。县长进屋坐定后长舒了一口气,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竟先簌簌地落下泪来。一个大男人,还是人人尊重的县长,在阿诺面前竟哭起来,慌得阿诺手忙脚乱,他急急地说:“县长,有什么事让我帮忙的,尽管说。”没想到只这一句就从此种下了祸根。
县长先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谈了洋人的枪炮、科技与经济,也谈了我国的恐慌、逃难与死守。然后他偷眼看了看阿诺,他显然听得糊涂了,也不吭声,只管听下去。县长急了,心想指点江山和叱咤风云对他来说是不管用的。这脸上虽挂着笑,心里那个急啊。忽然灵机一动:“阿诺,你一直在家里,外面的事看不到也听不见,我就跟你谈点我看到的事吧。”
——那天我到省城去,桂花开得很好,阳光也很好,微风阵阵吹来了桂花的香。那时洋人还没打进来,我去看望一位婶婶,她比我辈份大年纪却比我轻得多。她刚刚结婚,丈夫是一位教书先生,孩子才足岁,皮肤白眼睛又大任谁见了都喜欢。我在他们家住了三天,孩子刚会讲话,咿咿呀呀的。我回家的时候,婶婶抱着孩子站在门前,那时候是黄昏,晚霞很红,都映得他们的衣服上镀了一圈金红。她对我说:常来玩啊。说完就朝我笑。我在那一刻简直就不想走了,想能呆在那里真的也挺好。
说到这里,县长哽咽了:谁知道呢?这么美满的家庭啊。就这么给洋人糟蹋了,一个大炮轰过来,把整坐小楼轰得片甲不留。婶婶死了,小孩才几岁啊!多么残酷的事实!
一屋子的沉默。
青妹想起了什么:“那孩子的爹呢?”
——他不在家,疯了。好好的一个人,说疯就疯了,这世道。但又岂止这些,边上那么多人家呢,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洋人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他们哪管你老的老?小的小?他们眼里只有他们的鸦片、鸦片!他们眼里只知道枪有多么神武!就说海战,我们的刘管代带着整舰的人去赴死。是洋人让我们家破人亡,痛苦不堪
青妹被县长的一席话竟说得落下泪来。孩子们显然把洋人当成了不供戴天的仇人。县长是块当官的好料子,查言观色、煽情这一手练得炉火纯青。两、三句话收到了效果,他很满意。他自然是绝没有位婶婶在省城的,这是子乌虚有的一家人。但是他说的也是真实的故事,战争年代免不了死伤,更何况这是残无人道的侵略战争。他是有良知的,也正因为他有良知,他今天才会来这一趟。当他说完这个故事后,他知道自己来对了。
阿诺没有听过这种故事,自然也很动容,也绝不会想到故事真实性的问题。县长接着说:“现在有一个人可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我也就有这个责任唤醒他,就像唤醒一头沉睡的雄狮,唤醒一片美丽的朝霞一样地——唤醒他!”
青妹和阿诺听不得咬文嚼字,一时如坠云里。县长倒问起话来了:“你们说是吧?”
点头。
——那个人是谁?
——你。
——我?
青妹终于知道了他说的雄狮和朝霞就是阿诺,可是为什么呢?这好像一点都扯不上啊!
“听说你刀枪不入,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而来,来的时候不信,一看到你我就信了。”
“可我不会打仗啊?”
“没人生来会打仗。也没人生来喜欢打仗。只是有凶残成性的敌人,才有了军人。我们拿起武器的时候才不会犹豫不决。老婆孩子交给我们,你只管去前线。你有天赐的资本。为我的婶婶讨回公道!为自己人讨回公道。”
一番热情的鼓动,让阿诺心里热起来了。他本来对生之事看得甚淡,现在一家人又有了指望,为何不一直往前冲呢?但他对自己没有把握,向来没自信,更何况要做这么天大的事。
——国家会记住你,人民也会记得你。其它我不敢说,起码衣食无忧。我会先把你带去县城,如里试验成功会直接领你去战场。血债就等着你来偿。多少的骨肉同胞竟然死在他们的手中
好。阿诺一说完,青妹看向了他,明明白白的赞赏写在脸上。县长没料到突然有这一句,截不住话头,声音都盖过了那个轻微的‘好’字,但是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听清了。老二喊:爹,你真是个英雄!
到了县里,阿诺没有经过繁复的身体检查,直接被送进了行刑室。很空旷的房间里两块蓝色的窗帘,把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几盏太阳似的大圆高灯,把灯光洒得满屋透亮。这是个反常的所在,灯光替代了阳光,人工模拟了自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阿诺要不就是个英雄,要不就被当作罪人一般处置。英雄和罪人只一墙之隔。那张唯一的床给他的想象让他的心狂跳起来。他想逃离这个所在,他奔到铁门旁,他觉得自己处在深水中一般冰寒。他想喊拼命喊却仿佛被人锁住了喉咙一点声音都没有。突然他发现所有人都呆看着他,没有人上来解劝。那些人站在他眼前只及他的腰部。这么大的房间这么渺小的一群人!他鹤立鸡群地站着,或许他真的有着力量,天赋的力量!他躺上了那张床,虽然他知道如果他想逃走无人敢拦。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屋子里有刀剑没有鲜血,那是个很好的日子。屋外秋高气爽,屋内奇迹不断。一件件的刑具在他身上没有痛感没有力度没有效果。有些被他的身躯折断,有些掉在地上,有些裂了口子。当试验完毕后,周围的人甚至带点畏缩的眼光看他,他们不知对他说什么,说什么似乎都不合时宜,但又不能一句都不说。阿诺在农村长大,骨子里有乡下人的朴素,他憨憨一笑。所有人都跟着笑了,年长的那个说:“我们有救了。”
短短的一句话,又让人相视而笑。
大家都这么坚信:阿诺的到来是来拯救这个庞大多难的民族,是来拯救这一群任人欺凌的族人!阿诺仿佛在这个集体中背负着异常沉重的历史和苦难炼成的族碑。没有人有力量能扛得起她的份量,只有他。
硝烟还没漫到这里,阿诺经几个人的引领到了前线。一路上遇到许多的杂花野草,有几个领路人把它们插在自己的口袋里,这是他们唯一的装点。偶尔他们也会哼哼小曲,秋天的风很好,要不是每个人都想着战争的事,还以为出来郊游。渐渐地才有了枪林弹雨的味道,到天黑的时候他们到了一个被蛮族占据的小镇。他们偷偷地躲进了一间空房。第二天他们看到街道上几乎没有走动的族人,能神色自若的昂首阔步的是异邦。大半的房子都空了,他们逃到了远地。他们呆的空房中有隐约的血迹。领路的几个人大概已经习惯于这种情景,阿诺却看得怒气轰涨。
——这是什么地方呢?屋子比我们那里漂亮,街道比我们那里宽。房间里有男主人的画相,他坐在草丛中浅笑。这血迹难道就是他的?屋子空了,显然屋主不是死了就是到了远地。我和青妹本来几天前也想走呢!几个月后我们那里就是这里吗?也是空无一人的房子,也是斑驳的血迹?
有人住的屋里没有了笑声,屋角插着白旗,好比一双苍白瘦弱的手,抚摸你时是没有弹性和柔软的质感的,只是骨头与骨头碰撞的响铮铮的疼痛。
异邦人有快乐有衣食没有人性地活着,本族人有屈辱有思想没有呐喊地苟活着。
县长的婶婶倒在血泊中的样子突然兜上心头。“好比死了似的一个镇。活物是兽的蔓延泛滥。”
佩枪的蛮族大踏步地在街上走,为首的一个两撇八字胡,走路时皮鞋蹬得赛山响。走到阿诺他们呆的民房对面插白旗的屋子,停下来用枪托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位清秀的女子站在门旁把他们引了进去。不一会儿,他们就出来了,扯着开门的那位女子。他们哪里是到人家里做客,简直是到自己屋中兴风作浪!女子不由得落下泪来,她想挣脱那双手,八字胡顺手一个巴掌打得血从嘴角流下。老太太拉住了女子的碎花衬衣,被当胸一脚,踢倒在门坎旁爬不起来。阿诺冲了上去。屋子里剩下的那些人用枪对准了八字胡他们一伙。
冲到门前,阿诺大吼一声:“回屋里去。”
不要说那位女子蒙了,八字胡一伙也回不过劲。一伙人呆在那里寻思是怎么回事。女子隔了一会点头把门关了,留下了阿诺和八字胡一伙在门前。阿诺一通乱拳,阿诺背后的枪一通乱打,血一通飞溅,如兽的残叫连连,不到五分钟,八字胡一行人全部扑倒在地上绝了声响。阿诺站在原地,门‘吱呀’一声开了,女子招手让阿诺进去,阿诺低头侧身进了屋子,另一间屋与他同行的持枪人也进去了。
毫不费劲的一场战役以胜利告终。女子跪在阿诺脚前痛哭失声,老太太躺在床上呻吟,偶尔一句两句地告知周遭的不幸。人老了,走不远连累了闺女。看到了那么多的妻离子散,惨不忍睹。想想总会轮到自己。谁想遇上了大救星。阿诺叹了口气:别怕,有我呢!
晚上他睡在地上,星星很多,晃人的眼。阿诺想到这是他第一次杀人——那么多的血和残叫,这就是对的吗?可是这空无一人的房间呢?这白色的降幡一片呢?老二的喊,爹,你真是个英雄!
爹,你真是个英雄。真是个英雄
他想来想去睡不着,其它的人倒早早睡了,他们的心安稳了,因为多了个领袖有了不灭的信仰。天空有隆隆的声音。他惊觉这是路上引路人向他提起的轰炸。他大吼一声,他们被惊醒了。
——跑。
他一只手抱起一个马上奔出屋子,后面的人跟上来。飞机的炮弹扔下来了,铺天盖地的烟尘和火光,阿诺不停地跑。他只想着跑得越远越好,跑去安全的地方。当炮弹声远了,他停下来放下横抱的两人,他转过身去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在低低的炮声中喘气声中他隐约地听到了呻吟的声音,从心里传来,他们说:阿诺,阿诺,阿大,阿大
他发疯似地往回赶,他看不到那里的白旗帜了,那里只有废墟一片。他拼命地翻那一片残墙断瓦,他突然很痛恨自己感受不到痛楚。他什么都没有翻到。昨天那个女子还对着自己跪下来痛哭失声,昨天老太太还对着自己唠叨,昨天这里还有几面无力的白旗帜的。怎么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不着?阳光如血,满天的红色。他没有知觉地往回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走到他们两个身旁时,站不住跌倒在地。他们就静静地坐着,晚上还是有很多的星星,阿诺不再想也不愿再有以前的想法。他的心里有的是女子,老太太,白旗帜,碎花衣服,鲜血还有那一片残墙和无声。
谁也睡不着,那两个人说:“阿诺,我们先和甄将军汇合吧。”阿诺点头。“强将手下无弱兵,群龙无首也枉然”在那种满心无所适从下,能想到首领的确是对的。力气加上谋略才更有用武之地。
此外,他们便无话可说了。
阿诺用手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禁不住掉下泪来,风呼呼地吹着,这万有一点生气也无。一片黑暗里,连个小小的火星都没有,谁都不说话。阿诺突然害怕起来,是否在这炮弹里一个人都没救出来,只有一个贪生怕死的自己。他一个人站在天地之间,他把自己的东西弄丢了,他把他的战友抛弃了。
一通猛打,他们把八字胡杀了,女子和老太太对他感激涕零。他们把他当做英雄。他骄傲了睡得好沉做了个美梦。他有什么好怕?他刀枪不入。他就是天生神力,他就是人中龙凤。他还要打给他们看,他不仅是他们的英雄,还是万万人的英雄。没想到枪弹把他们打死了,只剩下自己一个。离开了废墟在这个小山冈上,旁边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人,只有他自己。是他无能,让他们别怕,却没能力保护他们。他们都没有了,只有他一个了,他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甄将军在哪里。似乎是冥灵中听到了他们的提醒,为千千万万活着的人而有的劝告,自己呢?
一坐就天亮了。看到同他一般沉默的战友,他的高兴实在难以形容。是真的!真的他把他们救出来了。他们一起出来的,他没有做梦,他没有。他突然有了信心与勇气,他站起身时扶了他们一把,说:“至少,还有我们,我们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仿佛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在那一刻,显然的,阿诺成了他们的首领。有了他的一句话就不一样了。他们又启程了。大家的眼眼里没有了野花,耳里也绝了歌声。他们的心‘砰砰’地跳着。他们太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了。
甄将军站在山顶上看着走来的三个人,居中的比他们高了一倍,他让埋伏的士兵提高警惕,他吹了一段熟悉的口哨。走来的人竟然有了回应。士兵们放下手里的枪,他们欢呼起来。周围死伤不断,军心不稳,看到几个健康的战友,简直是奇迹。阿诺往他们跟前一站,高大的个子让所有人肃然起敬。甄将军听了他的事,抬头对着他敬了个军礼。他太需要这样的人了,现在这个人来找他了。
绝望里看到了希望。甄将军的队伍被敌人从九公里之外逼到了这沓地方,死的死,伤的伤。借着这里的地势领着五六百人勉强守了三天,军师建议带着兵立刻往后退的时候,竟碰上了战友。听了阿诺的事,他高兴地说:“我们有救了。”
在这个重要的关头,他们的相逢无疑给了彼此一个莫名的惊喜。而这个易守难攻的所在,加上阿诺的刀枪不入和甄将军和军师的出谋划策,给了每一个战友极大的精神力量。当然这种精神力量也振奋了甄将军和阿诺本人。
军心一固,士气大增,锐利不可挡。蛮军不知轻重穷追猛赶,一个劲往山腰上窜,被阿诺在半当中一通猛打,加上后面的队伍枪弹一扫,几个不怕死的往前一冲,形势大变,敌军伤亡惨重,抱头鼠窜。这时候甄将军的部下唱起歌来,敌伪很有些四面楚歌的味道。
仗一打完,阿诺就想到蛮族可能来轰炸,劝甄将军立刻转移。将军和军师商量了一番深感有理连夜带着士兵出了小镇直往西而去预备立住了脚再谈战斗策略的事。将军是个直爽的人一路上和阿诺有说有笑,还说他是天生当兵的材料这么大的个头,一拳也能把人打死。阿诺笑说有些事说不定的,他也没料到会跑这里来打仗,会认识这么多的人。
——我们有缘啊。甄将军笑着说,说完想拍拍他的肩,结果可想而知他够不到。这时阿诺孩子气地蹲下来,两个人都笑了。军师一直站在他们身边一声不吭。阿诺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请这么个阴阳怪气的人当军师,不像军师倒像巫师。他对着他说:“刘军师是哪里人?”
——不才浙江绍兴人氏。
一口的书卷气。
阿诺不问了。
蛮族疯传国军中有个传奇人物阿大,膀粗腰圆,刀枪不入,天赋神力,无踪无影,更有甚者说眼睛像灯泡,嘴巴像西瓜,腿像两根石柱子。一个传奇似的人物经了这谣言的传播更加传奇与神秘。敌军拨了一大批人来到了前番的小镇上,进行扫荡式搜索,当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那边有决策,这里有对策。谣言传到甄将军耳朵里他会心一笑。晚上他把阿诺和军师叫到了一起,谈到阿诺让敌军闻风丧胆的事,说他们完全把阿诺给神化了,他抬头看了阿诺一眼:当然不神化你也不可能!
他说既然蛮族怕阿诺,我们就写信送到自己的部队,让他们装扮阿诺,一来可以调引他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打得痛快,二来也可以让失利的队伍暂时得到喘息的机会等待增援,顺利地话我们来个后包抄,打他个呼爹叫娘!
阿诺听了这话真高兴啊!军师马上给部队写信,还画了阿诺的画像,阿诺望了眼觉得画得真是像啊!他笑着说好。军师抬头说:哪里,哪里。就这一句话,让阿诺心里动了一下:你真谦虚啊。
后来阿诺真成了让我军连连夸耀,敌军闻风丧胆的人物。当然假阿诺也有让人识破的。为了增强蛮族的恐惧感,阿诺不停地在部队与部队间跑来跑去,让敌人分不清方向,这一招声东击西还真引起了敌军的混乱。部队的首长都把阿诺当成大人物,连吃饭都给阿诺独备一份。阿诺说和大家一起吃吧。首长笑笑说你是英雄,要保持神秘感。说完就是一个军礼。
阿诺竟然成了名人!每个部队都有人扮他,把敌人打得个落花流水。他心里的快乐好似潮水一拨拨地涌上来,把其它的思想都盖住了。他是个英雄了。老二的话又浮上来:爹,你真是个英雄。他有点想青妹和孩子们了。他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每个人都靠着他了。他可以养活他们了。今后他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要穿的有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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