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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担山在颤动中消失了,落箭坪上的柳树抖动了几下便弯下了腰。刹那间,像是从非洲大草原上奔突来几千万只角马,风卷着尘,尘卷着落叶,落叶卷着愤怒,愤怒携带着狂飙同行!乌云、雷声、闪电、狂风刹那间一古脑儿倾泻到落箭坪这片土地上!
又是一道闪电,将西天横地撕成两半,把下一半抛扔到无底的深渊里。短尾巴龙开始滥发淫威了!
“不好,要落雹子了!”王大闯在黑暗里扔掉手中的剪刀,疯狗一样向瓜棚狂奔,见王丽娜还惊呆在那里,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快!快进棚去!”
兜头一个霹雳,唤来一阵狂风,呼地一下把瓜舍的顶棚刮得老远。
“噼里啪啦”一阵机关枪扫射般的声音随即而来。乌云太沉了,它携带着冰雹们全线出击,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
“他妈的,日本佬来了!还不快趴下!”王大闯顾不了许多,一把将王丽娜拉住,拎到自己胸前,然后用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头,像杀猪一样把她按倒在地上。
“放开,放开!没事的。”怎么说王丽娜也是正经女人,除了小木匠,夜从没接触任何男人的身体。
“你会死的!你来买什么瓜?妈的!”王大闯大吼一声,更是死劲地将她压在身下。
王丽娜被大闯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分明听出冰雹重重地砸在大闯背脊上结结实实的声音。她有些心疼,在心的某个地方隐隐有血在流。要不是这几只倒霉的西瓜,今夜她就不会在这儿,王大闯也不会因她而承受这样的磨难。她有些恨她的老娘,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然而狂怒的风和狂怒的冰雹又一次摧毁了她的思维。忽然,她句的胸前有个什么凉凉的东西在蠕动,在王大闯地主式的压迫下,她艰难地腾出右手,往胸前摸去,猛地触到一条毛糙糙的钻动着的东西。
“蛇!”王丽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王大闯一愣,一松手,王丽娜便从他的身体上弹射出来,只听得“咣当”一声,便全没了声息。
王丽娜掉到井里头了!
四
这口井是王大闯为排除西瓜田里的积水而开挖的,位于瓜棚右边不足一米的地方,其直径一点五米,其深度三米有余。平时井里是没有水的,只有到大雨时节,瓜田水满,溪的水位又高,无法排出,便只有将瓜田的积水放入井中,算是缓兵之计。
在今天这样的风狂雹骤之夜,王大闯委实没有想到,以前的同学王丽娜掉进他挖的陷阱里去了。
王大闯伸手抹去粘在脸上的碎雹子,据说那是短尾巴龙的口水,,吃了夏天不长痱子。他顾不了吃,狂叫一声:“丽娜!”与此同时,又来了一阵强悍的风,将瓜棚所剩的最后一根竖着的粗毛竹竿吹起“啪”的一下子砸到他的头上。他一摸头,和着满头发的水往嘴里舔,没有咸味,那说明没出血。
“丽娜!丽娜!”
“哇!哇哇!”
“你在哪里?”
“闯,闯,我掉到井里头了!”
“娜,别慌,我来了!”
他抓住那根竹竿,放两步来到井边,试探着将竹竿往下伸。感觉到着了底,就顺竹竿而下,还未站稳,就被一个泥不溜秋,软乎乎的,还漾着暖气的身子一把抱住了。
“大闯哥!”
“娜,别怕!有我呢!”
她把他抱得更紧了,她将自个儿的胸脯整个压在他的胸脯上。
“闯哥,想不到会是这样!”
“不会是这样的。”他小心地安慰着她。然而瓜田里的积水却顺着开好的水沟,无情地流进井里,水已没膝,而且涨势极快。
“闯哥,”她哭泣着“想不到我们会死在这里。你,你快点来碰碰我吧,等到天亮井里浮出两具死尸,死了也是水鬼,管人家怎么说呢。快!快!”
水愈涨,她把大闯抱得愈紧。
大闯咬着牙关,在冷水中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尔后又伸开巴掌,往她的后脊狠狠地闪将下去:“娜,我真想打你一个耳光!没用的东西!抓住那根竹竿!”
水已齐胸。王大闯猛一下抱住王丽娜,他浑身铁铸似的肌肉迸发出从来没有过的历来能够,他一手抓住女人的双脚,一手托住女人的屁股,往井口一举,王丽娜双手抓住竹竿,像一条蜥蜴那样贴着井壁。此时,王大闯“嗨”的大吼一声,托着王丽娜的脚底,将她举出井外。
井外,雨散云收
五
落箭坪的原野上所有的小溪都是自西向东流的,这些小溪都是在大搞基本农田建设时改造起来的,一样的宽度,一样的笔直,一样的溪边种着柳树。清澈的溪水下全是细碎的卵石,偶尔有些水草,也很纤弱,有几尾泥鳅,也很瘦小。
王大闯瓜田旁的那条小溪,也是如此,只不过今夜经过黑风暴的洗礼,些许有点浑浊,但流起来仍是那么欢跃畅快,淙淙地向前穿行,流向浣江。
浣江啊,你不要埋怨自己的儿女吧!让他们欢快地走下去吧,你也不是载着黑风暴的摧残与痛苦,流向钱塘江吗?
被冰雹砸裂的西瓜和砸烂的叶片,趁着灾后的夜,把自己所剩余的清香和甜美,尽情地散发出来。雷雨后的空气据说因为有太多的臭氧存在,因此也有太多的清新。因此有几尾曾被冰雹砸得晕头转向的小鱼,也不时跃出水面,来享受这难得的清新。
王大闯瓜棚的右侧,有一条溪,落箭坪人唤作鸳鸯溪,因为当年有人见一对鸳鸯来溪中戏水。但溪名一经敲定,便不见再有鸳鸯来,很有些遗憾。
一弯斜月,挂在雨后的天上。
鸳鸯溪的上头,有一个娇小的白皙的身影,抖动着一条充满汗臭的毛巾,沾了稍带浑浊的溪水向头上、身上一下一下地洒着。于是浑身上下的烂泥污垢,瓜片,树叶,都慢慢地随水流去。白影身上的那些荷兰、法兰西们,也同时漂流而走。白皙的身影伸出修长的五指,兑着水梳理着朦胧中的长发,长发上淌下水来,顺着白的肌肤再往下淌,无奈地跌落到溪中。
月亮弯弯。
溪的下头,是另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影子手中,捏着件沾满泥巴的“11”号球衣,浑身上下的将溪水乱泼乱溅。后来,黑影子索性躺倒在水中,任溪水满面没身地乱流。他太黑了,他太失败了,瓜田完了
月亮弯弯。
弯弯的月亮旁边有一片雨后极轻极轻的云飘来,极慢极慢地遮住了弯月,像要揩去弯月的泪珠。远处,落箭坪村的家狗,不无好事的发出一声悲壮的长嚎,吓得伫立在柳枝上的一只夜莺“哇”一声胡乱飞走。
白的影子和黑的影子几乎同时从溪中慢慢移动起来,像复活了的两尊塑像。影子的脚击打着溪水,发出“啪啪”饿脆响,同时搅出无数片鱼鳞般的闪光。映在溪中的弯月也破了,碎了
两条黑白分明的影子越移越近,两条影子都清晰地分辨出对方急促的呼吸。刹那间,双方的脚步有些仓促起来,溪里溅起了水花。猛然间,两条黑影合成一条,白的融入黑中,黑的混入白里,于是天地混沌,黑白再也不分明。
月亮弯弯。白云遮月,落箭坪已在风雨后的夜中睡去。
在羞答答的月光下面,在扁担山脚下,在落箭坪的瓜田旁边,鸳鸯溪上响起了一种奇异的声音,像有人在用鞭子抽打水面,像疾驰的马蹄击碎荒原,像啄木鸟用坚硬的喙叩击古木,像非洲人用双手擂动鳄鱼皮制的手鼓。其声不大,却深广郁愤;其声不响,却清新悦耳。这声音,像是从地心深处传出,穿过了地幔、地壳、地表,和着烈火前行,和着冰雹前行,和着人生前行,直至鸳鸯溪上,方才击打出如此美妙绝伦的音乐!
整个落箭坪,都在这声音中睡去,睡去,睡去
附记:关于上述此声,余曾造访于一老者。此翁姓佘,扬州人氏。祖上四代皆为清宫廷乐师,尤善制器乐。是日,余至扬州,邀佘翁至瘦西湖边一破石上憩,谈及此声,询能否用器乐演释之。佘翁一捋短髯,抚掌大笑曰:尔谬矣。凡今器乐所释奏者,不外乎用宫商角至羽,能仿地崩山催,电闪雷鸣,狮吼虎啸,虫歌鸟鸣。唯独此声,乃属天地造化之音,琴仿者琴裂,萧仿者萧折,声仿者魂断。日月依此声而运行,苍生系此声而繁衍。上自太初而有之,下至沧桑而无穷。器乐之流,岂可拟此声哉?
余茫然,愕然,抚掌欣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