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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吃饭他点了个番茄炒蛋面,面汤上浮着一层番茄汁,他硬是不肯吃,理由是“汤是红的看着就觉得辣嘴巴”。我也真是无语了,倒走了他碗里所有的面汤他才勉为其难地吃了素面。
那天晚上借着酒劲儿谢嘉吃了不少辣,整个人嗷嗷叫着喷火,差点没把蛋蛋的荷花盆端起来顿顿顿。我生怕他把蛋蛋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新叶子顿没了,赶紧把蛋蛋抢回来赶人,让王大祝把这个家伙领走。王大祝回宿舍半路上给我打电话,问我谢嘉撒酒疯,闹着要吃福建人怎么办,我说你给他搞个湖南人或者四川人去让他尝一口就得了,保证他一晚上都在重复喝水撒尿两个动作,绝不纠缠。
王大祝很佩服我的大智慧,隔着信号朝我比了个中指。
送走了那俩玩意儿,我赶紧去收拾满地杯盘狼藉。天太晚了,碟子碗筷都扔洗手池里明天洗,再扫一遍地,最后给蛋蛋浇个水就能去睡了。
我一边刷牙一边拿着漱口杯装水倒水装水倒水,荷花盆里却总有一片叶子突出水面之上,不肯安分地贴在水面上漂着。我纳闷,呸呸两口吐了牙膏泡沫蹲下来看,这才恍然大悟。
蛋蛋走完鞭,是时候立叶了。
碗莲叶子大致分三种,潜在水下的是潜叶,漂在水面的是浮叶,高出水面的是立叶。潜叶一片之后就是浮叶,浮叶四片开始走鞭,藕鞭走完立叶,立叶一两片就可以出花苞了。我顿时精神一振,兴奋得满脸通红,一想到蛋蛋马上就要开花了忍不住冲下楼去狂奔三圈。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抬头,脑壳差点撞到一个人的下巴颏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谁私闯民宅来着,正准备大喊报警,舌头却僵在嘴里。
站在我面前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白发雪肤,雨过天青色的眼睛,一身纯白色的长袍大褂,好像从戏曲里走出来的古人。他抬起头看着我,目光特别柔软特别亲切,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他是谁。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一夜。露台微风,月光下倾,白发白衣的少年历经了漫长的等待,跨越四个世纪来与我重逢。我愣愣看着他,对他说出了今生今生最具有纪念意义的第一句话。
我说:“蛋蛋,建国以后动物不许成精。植物也不行。”
他特别认真地纠结了一下,然后正直地回复我:“不要紧,我是建国前成的精。”
“他们都说我是癔症。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是不存在精怪的。”我抱着酒坛子坐在荷花池边,对着坛子灌。糯米酿的桂花酒乃是吴州一大特色,入口又香又甜,使人完全察觉不到酒气。等到后劲上头的时候,人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别的是癔症都罢了,我舍不得你是。”
“不是的。天地造化,万物有灵。”他说。“凡人所看不见的,并非不存在。”
“能看见你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但凭这一桩,我都要感谢自己这幅天生病体了。”我笑吟吟地说。“可是人心总是贪婪的……”
我说着说着,又开始喃喃自语:“我总是希望,你若与我一般为人该多好……看得见,摸得着。况且这样一来,我就不必忧心长辈们想方设法地给我塞姑娘了,直接把你推出去挡箭——”
说道最后一句显然就是调侃了,我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神色却很认真,坐下来牵起我的手,十指一根根细细地吻过去。
“和你一起为人做不到,”他说。“但是我知道还有一个法子,能让你达成这桩心愿的。”
“你想要所有人看得见我站在你身边,我可以为你成神。”
我蹲在出租屋的阳台上,盯着荷花盆抽烟。
事实上我觉得抽一根已经很难表达我的心情了,我想夹一排。
你说好端端的花儿,怎么说成精就成精了呢?
我一边抽一边把烟圈照着蛋蛋的立叶喷过去,喷着喷着强迫症上来了,一定要把烟圈喷得又大又圆套住整片立叶才满意。隔着花盆站在我对面的少年蛋脸色很不好看,可能是因为我他本体脸上喷烟圈的行为有点羞辱play。
“蛋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我喷着烟圈说。
“文泽之,我的名字叫文泽之。”蛋蛋——好吧,文泽之说。
我说:“好的,文泽之——你到底是不是菜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