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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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有过宝髻匆匆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的一派清新，也曾经有过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的百解愁肠。如今，在淡烟疏雨中，把梦不成的冰簟银床化开了， 把吹不断的银字笙调化开了，把笑不完的描花试手化开了。如今，在薄雾清霜中，把那红袖添香的美与爱，把那小舟从此逝的旷与放，把那九万里风鹏正举的怀抱，都轻轻的赋予宝帘上闲挂着的小小银钩。

    你说，你的心原是章台路上的一只兰花，你的心原是西池会上的一阵微风。你说，你原要看尽金谷铜驼，原要歌尽绿幺，舞尽霓裳。秋娘渡，泰娘桥，是你的欢笑洒落了，等你回去再呵一口气，让欢笑飞起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原本的初衷，你是那飞扬的青春里飞扬的生命，玉壶纤手，青罗小扇，油壁青骢，金风玉露，一时诗酒年华，一时才气超然，一时济楚疏狂。

    春过了，秋过了，分付与扬花，分付与雪花，飘零了菡萏，飘零了香簟。你那闹花深处的层楼，还是有一曲莺歌来梦里，三分平莎绕天涯。你那凝碧的窗纱，还映照着一卷尊前，你那幽深的竹林，还缭绕着一声广陵。

    从金钗斗草，青丝勒马中，从东篱把酒，向晚数花中，你走到了生命的又一个轮回，你轻轻说，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华鬓微风，长歌罢，点一盏灯，在青辉冷衾中，你自然的超然的明了了那夜月一帘幽梦。叶下斜阳后，书几字，黄昏灯火；隋堤烟柳中，忆几回，露桥闻笛。

    那原本的生活，变成了落花无言，人淡如菊。飞絮游丝的时候，一登楼，又见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未老。你曾多少次梦入那江南的烟水路，也终于明白了，即无风雨也无晴的道理。小雨芊芊风细细，你懂得去真实的品味那一道月光，一滴清露，你懂得在碧云天，黄叶地中，寻找蕴藉的才情。此时，你才真正的生活。

    也常常怀念那良辰美境，赏心乐事的光阴，回忆那烟波画船，云霞翠轩的韶华；但是，我告诉你，不要无言无语空相觑，你告诉我，你要于清风衬晚霞的时候说出心里的美丽。于是，你精心的修饰，翠贴金鹧鸪，双照绣箩襦。满心的欢喜，满心的期望，满心的岁月凝成的心香，你要把天涯凝望和一春弹泪，用最典雅的声音说出来，说给人听。你知道，声音留不住，情怀早以飞散若梅花，只有暗香依旧淡淡萦回。

    毕竟，你已经过了那梦断西园的年华，你已经走进了另一片不喜不悲的青枝绿叶中。

    但是，素骨自凝冰，只有秋镜照憔悴。所有曾经美丽过的，和将要美丽的，都在一片火红与金黄中过早的凋零了。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你那早已平静如水的心灵，早已平静如水的生活，却偏被叫醒，一场愁梦酒醒后，斜阳却照深深院。

    瞬间，飞红万点愁如海，可怜焦土。所有的回忆和二十年点滴繁华，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也许是因你一直在追求永远求之不得的，也许是因你从来没有思量，如今，此情无计可消除，不听清歌也泪垂。天遥地远，知她故宫何处？怎不思量，和梦也不做。

    斜风疏雨，年华暗换，对尊前，曾把梨花，寂寞泪难干。脉脉清愁，悠悠残梦，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往事前尘，凭谁话解；月台花院，恁我长嗟。

    碧山暮，汀洲冷，日落波平，愁损北人。平静的心被打破，日日的素淡衣襟清白灯火被忽然变作茫茫然和凄凄然。你说，你的生活在遥远的天涯，何时才得踏过杨花度过谢桥？你说，琵琶声咽弹不出一怀怅惘，钱塘水冷洗不去半世萧条，武陵路远载不动千年浮沉。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多少泪珠何限恨？于是，你终于明白，平平静静的岁月也蕴涵着一种幸福一种超脱；那是白露收残暑，寒沙带浅流的自然；那是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的熨贴；那是斜阳近黄昏，燕子绕天涯的从容；那是富贵本无心，功名尤自成的旷放。天易见，悄无言，哪里才能忘却营营？倚阑干。

    晓风残月，冰壶凉簟，你要歇一歇疲惫的心灵，故园目断伤心切。那杜宇声声，寒蝉切切都离你很遥远了，那依依波转觳纹，脉脉风动柳花，离你也很遥远了。难道在明白了生活的同时，你也只能行在云水间，愁亦无说处？难道真个我欲乘风去，斯人独憔悴？难道我也真的要经历血与火的洗练？斜阳近，物华休，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

    昔年风物，昔年心情。你已经从真中走出来了，从真中度出来了。素弦声断，翠绡香减，哪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天教风雨，这几日连绵阴晦。你的纱窗何时能再开启？你的朱弦何时能再弹拨？你的古卷何时能再诵读？你的心呵，何时才能再飞回朱阕银宫，琼搂玉宇？你不能丢掉昨天，也不能丢掉明天。人未寐，伴尽月边孤鸿，君山影里，淮水声中，天淡云闲，几曾醉袖抚危阑？何日再重来？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都在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有一种娴静幽美的风度，有一种温雅闲婉的怀抱，那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你也已经过的东风暗换的年华，心已停在回首向来萧瑟处。明月如霜，好风似水，清境无限，风波如水波，觳纹过后，一切都将平静下来。倚尽层楼，寒日西下，不惊，那才是真正的：白云在天水在瓶。

    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曾几何。你终于在高楼目断之后，轻轻地拂去一身的疲倦，慢慢地开启那新一页日历，终于怀想起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怀想起缥缈孤鸿，笑谈独在千峰上。

    曲岸持觥，垂杨系马，此地曾经由，此地曾轻别。你一洗铅华。窗外，风又飘飘，雨又潇潇，我与你相对而坐，静静地看流年逝水。

    8/6/02 11:00:53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