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不踩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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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不惑，这不惑大概来自丰富的经验和对经验的反思。春节将近，令我想起许多年来，一直于心不安的一件事，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今年除夕夜，不再踩小人。

    母亲去世早，许多家常说道都是从邻居大娘大奶那儿学来的，这踩小人便是其一。除夕半夜，洗净脚，穿上崭新的袜子，使劲地踩上几脚。据说就把小人踩得倒霉，顾不得坏你了，于是一年顺畅，万事大吉。

    开始时，对小人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只是吃喝玩乐大半夜，一双脚肿胀胀的，洗干净、穿上新袜子，轻轻松松，浑身都觉得舒服。心里只是高兴，全没有对小人的愤恨。

    后来年龄渐大，涉世日深，欲望亦增，不如意的遭遇越来越多，对踩小人的事也越来越郑重起来。

    但每次踩了以后，心里总有些不安：

    首先是觉得这样踩别人未免也有小人之嫌。想想那些不如意的事，多多少少总与自己处世不当有关，既这样，又怎能怪别人呢？再说如果真的有小人，也一定是在自己认识的熟人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浮现眼前，哪一个都或多或少有几分亲热，怎忍心踩上一脚？

    然后又常常想起齐白石刍鸡争虫的画来，两只小鸡同时叼着一条小虫不放，那种稚嫩争夺的身影多么可爱。如果让一个志向更高远的人来看我们日常的蝇头小利之争，大概也会象我们看小鸡争食一样，露出善意一笑，大肚弥勒佛的笑或许就有此意吧。

    这样想着，踩小人的脚也就越迈越迟疑。更可怕的是，这小人大有越踩越多的势头。踩着小人，心里把一切不如意变成怨气发泄在莫须有的人身上，而这同时，又会有更多的怨气蓄积在心头，疑心越来越大，看着不顺眼的人越来越多，言语越来越尖酸，矛盾也就越来越尖锐丛生。

    社会像一张弹性极好的网，越是使劲地踩它，反弹的力也越大，最终也许就被弹出网外，成了孤家寡人。站在人群外怨天尤人地指指点点。

    细想起来，许多不如意或落魄感也是自我选择的结果。

    人生如钓鱼，有人浪漫些，要放长线钓大鱼；有人实际些，得鱼虽小却日进几篓；如果前者一时没有收获，这并不是因了小人的缘故，乱踩一气，岂不自寻烦恼。

    公平竞争是近几年才坦坦然走入生活的新时尚，把竞争对手看作仇人，则是落伍的旧观念。即使对手用了不公平的手段，作了“小人”也还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境界，总比大家挤做一团，互相撕扯，结果谁也上不了车要强。

    给别人让路，自己会走得更顺畅；心平气和地走路比跺着脚走更轻捷。这样想着心中豁然开朗：今年除夕夜，洗脚换新袜依旧，但只是辞旧迎新之举，舒舒畅畅走新路，不再愤愤然地踩小人

    1996年2月18日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