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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乐英离家数月,却不知道,杜乐俊早不是伏虎都大校了。这此出征程中,他一连升了五级。后面的三次提拨,都是这在一个月内。他现在独领一军,成为锐锋都指挥使。
月前黑摩岭之战,毓王本军与伏虎都被分割开,形势岌岌可危,杜乐俊一连四次率军冲杀,身负大小伤口十一处,由昼至夜,终于杀开一条血路,救了毓王出来。而他在金牛渡掩护毓王过枢河时,竟然与贺破奴阵前单打独斗,结果不分胜负,更是声名大躁。
退回昃州后,毓王将季秋两州被打散的州县兵拼凑起来,合计四千多步卒,再从自己本军中拨了三百马军,成立锐锋都,交付与他,命他守住集翠峰。昨日得了毓王手谕,令他接应从昃州撤出的大军,这才有今日之战。
这些经历杜乐俊虽然轻描淡写地道来,可听到罗彻敏耳中,依然惊心动魄。他赶紧再问道:“将军这是要下山去?”
“是,”杜乐俊道,他的伤疲再明显不过地写在了眼眸、面孔和衣甲上,就连声音都是极暗哑的。
“可是,真要放弃集翠峰?”罗彻敏加重了声音问道。
杜乐俊的眼皮也垂了一下,道:“这是王上措置,自有王上的道理。”
这意思自然是指,他一时还不能领会毓王的意图。非但是他,一边环坐着的诸人,无论是瞿庆宋录等久经战阵的大将,还是象杜乐英罗彻敏这样初出茅庐的少年,都不甚明白。
从昃州城中撤出倒也罢了,但是集翠峰也放弃,神秀关以东,便再无屏障,日后就只余下被宸王压着打的余地了。这不正是毓王许久以来,极力避免的结局吗?
罗彻敏赶紧问道:“昃州城中还有多少兵马?能否一战?”
“对对,我们踏日都现在的情形怎样了?”王无失和陈襄多日来都忧心忡忡,齐声问了起来。
“眼下踏日都还有三千可战之兵。”杜乐俊很平静地道:“但是踏日都自罗将军以下,诸兄弟战意不失,复仇心切。”
“啪!”陈襄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叫道:“真恨我竟然不在黑摩岭,否则、否则”
王无失倒一时没有作声。罗彻敏向他们转述过罗彻敬的话,说是十存二三,踏日都八千马军,如今有三千可战,已比耳闻的情形好得太多。想来当时打散了的,后来又有部分陆陆续续地赶了回来。
再问下去去,伏虎都的情形是好一些,一万大军却也折损近四成,铄州赵德忠的兵马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形。倒是刘湛的昃州兵马,因为先己经经历了围城,解围后休整了一段时日,所以没有经历黑摩岭一役,倒还大体完固。这样算起来,毓王手下,总还有三万大军。
“那么,昃州宸军有多少?”唐瑁问道。
“这个也不是十分清楚,”杜乐俊似乎在小心斟酌,未了道:“宸王并没有在昃州城下,而是驻在厢州”
“厢州情形如何?”冯宗客忍不住插上了一句。
杜乐俊看向他,道:“我在厢州时,听得百姓都传赞冯壮士声名,果然心系乡梓的义士。厢州如今宸王亲自驻占,尚算安宁。”
如今尚算安宁?那之前呢?冯宗客却没有再问下去,几经易手的鏊战之地,又能有什么好景象了?
没能给他带来好消息,杜乐俊颇有些谦意地笑了笑,接着说下去,道:“昃州城下的大约有两万是宸王心腹禁军,其余受封于他的诸节度兵约有三万多,还有如贺破奴等杂芜兵力,通共六七万的样子。”
这兵力对比也并不悬殊,何况罗彻敬的一军应该己经到了,罗彻敏又带来了瞿庆的一万凌州军和五千神刀都,只要指挥得宜,大可一战。罗彻敏当即道:“杜将军,你不要撤下集翠峰了,我再留三千人马给你,守下去,一应责任由我承担。”
“这个”杜乐俊颇有迟疑,他低声道:“世子,这庆善寺里的佛身最有灵验,请世子与我进殿随喜一番。”
他突如其来地这么一句,分明是要与罗彻敏私下交谈,罗彻敏赶紧起身,其它人自然知趣,各自道有事,都走了个干净。
他们会议的地方,是一间是供进香贵客歇息的阁子,出了阁子,向左一转,就见到由山门通向大雄宝殿的正道了。道路两侧,此时都歇满了锐锋都的将士,虽然几乎个个带伤,可依然坐得端正,绝无一声喧哗。不过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一支军队,能有这样的面貌,足见杜乐俊治军有方。
罗彻敏自然就赞了出来,杜乐俊微微摇头道:“我不过是跟黄将军久了,学得一点皮毛而己。
虽然是客气话,不过也足见得黄嘉的名气并非虚传。罗彻敏努力地在脑子里搜寻着对黄嘉的印象。黄嘉自幼年起就跟从毓王,三十年下来,倚为臂膀,应当是极亲厚才对。可罗彻敏突然很奇怪地发觉,其实他见过黄嘉的次数并不多。他只模糊地忆起,黄嘉笑容宽厚,说话语气绵软,活象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一个做小生意的掌柜。
罗彻敏现在才觉得自己过去那些年,也不知都在忙着些什么,竟然连泷丘城中的这些大将,也没有多亲近讨教过。突然想道:“父王总是生我的气,实在是有道理的。”
胡思乱想间,他们己然进了大雄宝殿,杜乐俊向身后的紧跟的纪纲发了命令,两扇朱漆铜钉的大门推合了起来。青砖地上阴影愈挨愈近,终于将最后一带阳光也赶了出去。眼前顿时昏暗,只有佛前香烛,火光淡漫。照得那金身如来丰颊厚唇,颇有几分沉暮晦暗之气。
“世子!”杜乐俊取了一束香给罗彻敏,道:“请上香!”
“啊!”罗彻敏将目光从佛身上移过来,接了香,在蒲团前跪下,揖了三揖,很虏敬地许愿道:“若菩萨有灵,请保佑我父王无恙,此后弟子当跟从我师父精学佛法,广结善缘。”
他从来也不曾正经地读过一本弘藏禅师给他的佛经,这时许起愿来,不免有点心虚。将香插进炉后,杜乐俊终于开口道:“世子,以未将心中想法,也是觉得集翠峰不当轻弃,然而向毓王进言,却有不妥之处。”
“有什么不妥?”罗彻敏讶然问道。
然而杜乐俊又紧抿了唇,眼睛向菩萨身上瞟去,两颊上的干涩的皮肤弹动着,似乎在极为难地斟酌着词句。
“倒底怎么了?”罗彻敏有些不耐烦了,觉得这杜乐俊说话,未免太不爽快。
杜乐俊经他这么一催,终于一字一顿地道:“王上现在,疑心很重,未将怕他会疑心未将不听从调遣。”
“啊?”罗彻敏第一个想法是,这也太荒唐了,真是从何说起,几乎就要发出一声冷笑。然而杜乐俊接着说了下去,道:“自黑摩岭一战后,王上似乎就觉得军中有内奸。”
罗彻敏的冷笑僵在了唇角。
“王上近来对诸将都有提防。王上一意提拔未将,未将自然感激,然而诸军中立大功者也不少。未将资历甚浅,得破格提拔,另分一军,显然有裁抑诸大将的意思在,这让未将极不心安。”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了,然而在高阔的大殿中,依然有着细微的回响。回响声一记记撞过来,压在了罗彻敏的心口上。他好一会方道:“为什么会这样?”未等杜乐俊回答又道:“他疑心谁?”
“我看王上就是存疑,却没能拿定主意,”杜乐俊苦笑道:“这正是最糟的!”
罗彻敏心中“格登”一响,猛地又想起那柄“长庚”剑,他后来询问过二十三,得知那伙人果然曾经几番向他兜搭,不过他却没有理会。若是二十三和他们谈过就好了,多少会有些蛛丝马迹。还有眼前这位将军的携剑而行的妹妹,此刻到了何处?她带去的东西,会对毓王有用吗?
“到底黑摩岭一战中发生了什么事,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形?”罗彻敏又问道。
“这个”杜乐俊沉吟了一会,道:“未将当时也不过是一员副将,并不能参与机密,实在所知不多。”
方才他己经回避了一次这个话题,这一次又是婉拒,罗彻敏略一想就明白,关于诸大将的是非,杜乐俊是不便、也不该说的。其实今天他说的这些,都已经嫌多了。罗彻敏虽然心急,可也知道是强人所难,只好点头道:“好吧,我不追着你问了。不过集翠峰还是要守下去!请将军多担戴一些,父王总会明白将军苦心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乐俊也知道自己若再闪烁其辞,不免会在这位世子眼中,落下个惜身避事的印象。何况撤军终决非他所愿,他终于咬咬牙道:“好,只要未将还有一口气在,这集翠峰就不会沦入敌手!”
“好!”罗彻敏拍拍他的肩道:“眼下要开晚饭了吧,我们先去吃饭。”
果然他们一出殿,就有人来催用餐。宴席就开在先前的阁子里,军旅倥偬,自然没什么好菜。一桌子看上去青青黄黄,不过是生吃的芸苔、白苣,芹菜作菹,苜蓿和酱。每人面前,再搁着几只胡饼。杜乐俊不好意思地笑,道:“被围了二十多天,带的肉菜都吃完了。这些素菜是寺里送来的,味道其实不坏!”
旁人倒也罢了,宋录和陈襄是无酒肉不欢的,脸上就不太好看。陈襄还忍着,宋录已然嚷嚷出来:“这山上难道就不能打只兔子山鸡什么的?”
“集翠峰是佛道福地,未将约束了手下,不欲杀生惹得众师傅们不快。”杜乐俊解释道。
“哈哈,”宋录笑起来,道:“在这山上,你人都杀了几千,却不杀鸡兔。如今这年头,果然是人比禽兽贱!”
杜乐俊微微变了颜色,然而这话倒也不好反驳。他正想说什么,罗彻敏已经赶紧夹了一筷子菜,笑道:“闻起来就香”便往嘴里塞去,他一嚼之下,不由微怔。那芹菜青脆甘甜,喷香满口,他差点连舌头都吞了下去,对众人道:“果然好吃,快吃快吃!”
众人见他的情形,便纷纷动了筷子,这才将一场尴尬给掩了过去。
罗彻敏吃着吃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过了一会才发觉,原来唐瑁和鄂夺玉居然不在。他问起来:“鄂夺玉和唐判官呢?”
“唔”王无失嘴里塞满了菜,含糊不清地道:“十七郎说他要随兴逛一逛,唐判官也要跟着去,两个人啃着干粮一起走了。”
“这两个人的兴致,还真高”罗彻敏不知不觉地放了筷子,道:“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了,他们误了时辰怎办?”
正这么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几名女子声音。杜乐俊立即跳出去,见一群道姑拥在门口,似乎在与兵丁们争执着什么,神色都很愤怒。
“是谁又去打扰了仙姑们的清修?”他厉声喝道,心里有点紧张。原来在驻上山的头一日,军中有个小校上山寻水,见到一名小道姑生得甚美,上前调戏,被他见到当即拿下抽了三十鞭子。那天晚上他枕边突然多了一把剑,剑下扎张素柬。柬上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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