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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家拿的却是副地帛。
段玉输了。
第二副庄家七点,天门又是六点。
段玉又输了。
第三副庄家烂污二,天门却是蹩十。
最后庄家打老虎,居然又命了副杂五对。
这一手牌,段玉已输了十六个筹码。
他当然面不改色。
这十六个筹码就算是一百六十两银子,段公子也一样输得起。
第二手牌段玉居然又连输四副。又是十六个筹码输了出去。
他当然还是面不改色。
卢九和王飞看着他,神色间却似已有些惊奇,还有些佩服。
王飞已扳回了一些,对这大方的少年显然已很有好感,竟忍不住道:“老弟,你手风不顺,这两把还是少押些吧。”
段玉笑了笑,道:“没关系。”
这次他竟押了八个筹码。他只想快点输光,快点散局,好跟顾道人谈正事。输点钱他并不在乎,那“僧王”铁水他也未见得害怕。但他却实在不愿惹麻烦,更怕他父亲知道他在外面惹了麻烦。
这位顾道人若能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能让他早点赶到宝珠山庄去,就算再多输点,他还是很愉快的。
谁知从第三手牌开始,他竟转运了。第一副牌他拿了个一点,庄家竟是蹩十。于是八个筹码就变成了十六个。
他就将十六个筹码全都押下去,这副牌他居然拿了对天牌。
他当然也很高兴,于是这一注他就押了三十二个筹码,只想一下子输光。输赢一向不动声色的顾道人,这次脸上居然也仿佛有点动容了。
卢九和王飞神色间也显得更惊讶、更佩服。
王飞道:“老弟,一下子何必押这么多呢,还是留着慢慢赌吧。”
段玉微笑道:“没关系。”
王飞看着他,突然一挑大拇指,道:“好,老弟,你真有种。”
段玉微笑着,觉得很有趣,甚至觉得有点滑稽。左右不过是三十二个破筹码而已,这些人为什么看得如此重?他满心无所谓,根本不在乎。所以他又赢了,连赢了两把,三十二个筹码已变成一百二十八个。
顾道人吃两门,赔天门,额上已现出汗珠。
段玉微笑着,将一百二十八个筹码,全部押了上去。
顾道人动容道:“你真押这么多?”
段玉微笑道:“就这么多。”
顾道人看着卢九,又看着王飞,忽然把牌一推,叹道:“好,我服了你。”段玉很惊奇,道:“你不推了?”
顾道人苦笑道:“今天算我认输了。”
段玉看着卢九,又看着王飞,这次王飞居然也没有开口。
段玉微笑道:“现在就收了也好,我请三位喝两杯。”
他随手拈起两个筹码,塞到旁边看牌的那小伙子手里,道:“这个给你吃红。”这小伙子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吃吃道:“这这怎么敢当。”
段玉微笑道:“没关系,你只管拿去,到外面喝酒,酒账也算我的。”
这小伙子手里拿着筹码,全身不停地发抖,突然跳起来,转身奔了出去,奔到门外才放声大笑起来,笑个不停。
卢九叹道:“难怪赵瞎子算准了小潘今年要发财,这课算得果然神准。”王飞用力一拍段玉的肩,道:“老弟,你好大的气派,我也服了你。”
段玉已经开始有些迷糊了,已隐隐发现,这一个筹码决不止一文钱。
顾道人直到此刻,神色才恢复镇定,道:“你先算算赢了多少?”
段玉道:“不必算了。”除了本钱外,他将这八九十个筹码,全都推了过去,微笑道:“这些就算今天的酒钱,我请各位喝酒。”.顾道人脸上又变了颜色,也不知是惊是喜,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不能收。”段玉道:“为什么?”
顾道人道:“这太多了。”
段玉想了想,笑道:“好,我就收十个回来,算红钱,其余的务必请你收下,否则就是看不起我,不愿交我这个朋友。”
顾道人看着他,又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以后一定会有很多朋友的”王飞也挑起大拇指赞道:“老弟,像你这样豪爽、慷慨的好朋友,我敢说江南还找不出第二个。”
卢九道:“改天有空,务必要请到‘赛云庄’来聊聊。”
段玉道:“赛云庄?阁下莫非是人称‘妙手维摩’的卢赛云卢老爷子?”卢九微笑道:“我看老弟你想必就是段飞熊段老爷子的大少爷。”
王飞一拍掌,道:“对了,除了段家的公子,谁有这么大的出手?”
段玉已怔住了。
赛云庄主卢九爷世代巨商,他本就是江南的名公子,不但文武双全,而且琴棋书画,丝竹弹唱,样样皆通,样样皆精。但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最精的还是赌。以他的身份地位,当然决不赌几十文钱输赢的牌九。那么一个筹码究竟是多少呢?
顾道人道:“剩下的这十个筹码,不知段公子是要兑什么呢?”
段玉道:“随便。”
顾道人道:“用赤金来兑行不行?”
段玉道:“随便。”
他微笑着,勉强控制着自己,免得露出太吃惊的样子来。
顾道人已提起他坐着的酒坛子,放到桌上,扳开了泥封,坛子里竟是满满一坛赤金锞子。顾道人道:“这里是赤金八百五十两,兑换成银,恰巧是八万两,就请段公子收下。”段玉又怔住。
这一个筹码,竟是整整一千两银子。
他刚才随随便便的,将十来万两银子一下子押了下去。
段老爷子的家教一向很严,因为希望能将他的独生子训练成一个正直有用的人,并不想他儿子做一个挥金如土的风流公子。
所以段玉直到十二岁的时候,才开始有规定的零用钱,一开始是每个月一两银子,到十四岁时,才增加为二两,到十六岁时还是他母亲说情,才给他十两。
这情形一直继续到他十八岁。这次他出门时,段老爷子虽然给了他十张一百两的崭新银票,却还是再三叮咛他,要他不可花光。
这一千两银票,也正是段玉这一生中所拥有的最大财富。
他花得虽然不寒酸,却很小心;至于他母亲私下给他应急的那些金叶子,他根本就不准备动用的。
他觉得一个人若要花钱,就该花自己凭劳力赚来的。
他一向很看不起那些将上一代的金钱随意挥霍的败家子。
事实上,他根本就从未挥霍浪费过一两银子。
但刚才他随随便便就给了那年轻的小厮两千,又送给顾道人六十万。
段玉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坐下来,看着面前满满一坛金子。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这么多钱。现在有这一万两银子,他已可做很多以前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了。醇酒、美人,他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至少他不必再拼命约束自己,至少可以先去狂欢几天,享受一下他从未享受过的欢乐。对一个刚出家门的年轻人来说,这的确是不可抗拒的诱惑!就算对一个老头子来说,这又何尝不是种很大的诱惑?
顾道人凝视着他,微笑道:“腰缠十万两,骑鹤下扬州。有了这么多钱,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痛痛快快地花一阵子了。”
王飞笑道:“何况这些钱本就是赢来的,花光了也无妨。”
顾道人道:“其实杭州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杭州的美人一向是名闻天下的,段公子年少多金,到了这里正该去享受温柔的滋味。”
段玉沉吟着,忽然道:“这一万两银子我也不能收。”
顾道人皱眉道:“为什么?”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筹码是一千两银子一个的。”他不让别人开口,很快地接着又道:“若是知道,我根本就不会赌,因为我若输了,也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顾道人道:“但你现在并没有输。”
段玉道:“既然输不起,赢了就不能拿。”
顾道人道:“你若不说,也没有人知道你输不起。”
段玉道:“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可以骗别人,但没有法子骗自己,所以我若拿了这些银子,晚上一定会睡不着觉。”
顾道人笑了。
他微笑着看了看王飞,又看了看卢九,道:“你们见过这么笨的年轻人没有?”卢九摇了摇头:“没有。”
王飞叹了口气,道:“这年头的年轻人,的确已一个比一个聪明了。”
段玉红着脸,道:“我也许并不聪明,但却还知道什么东西是该拿的,什么是不该拿的。”
王飞又看了看段玉和卢九,道:“这些银子是不是偷来的?”
卢九道:“不是。”
王飞笑道:“江湖中都知道,顾老道也许有点来历不明,但却决不是强盗小偷。”顾道人道:“我们赌得有没有假?”
王飞道:“无论谁都知道,这里赌得最硬了,否则杭州城里到处都可以赌,我们为什么偏偏喜欢到这破地方来。”
顾道人这才回过头,瞪着段玉,道:“这银子既不是偷来的,赌得又不假,你既然赢了,为什么不能拿走?”
段玉急得脸更红,吃吃道:“我我”
顾道人道:“你输了也许拿不出,但你又没有输,因为你的运气好,所以你就应该赢别人的钱,就应该比别人过得舒服。”
王飞笑道:“一点也不错,运气好的人,走在路上都会踢着大元宝。”
段玉微笑道:“世上的确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运气更好的事了。”
王飞接着道:“世上有这种好运气的人也并不多。”
顾道人道:“何况你不但运气很好,而且很诚实,老天对你这种人,本就是特别照顾的,也许这些银子本就该你所有,你若不拿走,我们都要倒霉的。”
段玉道:“可是我”
顾道人打断了他的话,沉下脸道:“你若再推诿客气,就表示你不愿交我们这些朋友了。”
段玉迟疑着,终于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他红着脸苦笑道:“老实说,我也并不是真不想要,只不过我这一辈子从未有过这么多银子,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花才好。”
顾道人笑了,道:“这点你倒不必着急,我保证你以后一定能学会的。”王飞也笑了道:“一个男人可以不随便花钱,但却决不能不懂得花钱。”顾道人笑道:“不懂得花钱的男人,一定是个没用的男人。”
王飞道:“因为你一定要先懂得花,才会懂得怎么去赚。”
段玉也笑了,道:“我保证以后一定会用心去学的。”
王飞道:“我也可以保证,学起这种事来,不但比学别的事快得多,也愉快得多。”段玉道:“我相信。”
卢九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忽然问道:“你本不是来赌钱的?”
段玉道:“不是。”
卢九道:“那么,你是不是有了麻烦?”
段玉怔了怔,道:“前辈怎么知道?”
卢九微笑道:“若不是有了麻烦,谁会来找这邋遢道人?”
王飞抢着道:“现在我们既然已经是朋友,无论你有什么麻烦都可以说出来。”顾道人笑说道:“你也许还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头。”
段玉道:“请教。”
顾道人接着道:“说起来这人的来头倒真不小。江南有个以火器名震江南的霹雳堂,你总该知道。”
段玉道:“久闻大名了。”
顾道人道:“他就是霹雳堂现任的堂主,江湖人称霹雳火。”
王飞拍着胸,道:“所以,你的麻烦若连我们三个人都没法替你解决,江南只怕就没有人能替你解决了。”
段玉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只不过在无意中得罪了一个人。”
王飞道:“得罪了谁?”
段玉道:“听说他叫做‘僧王’铁水。”
王飞皱眉道:“你怎么得罪他的?”
段玉的脸红了红,道:“也是为了一个人。”
王飞道:“为了谁?”
段玉道:“听说她叫做花夜来。”
王飞道:“是不是那女贼花夜来?”
段玉道:“大概是的。”
王飞立刻沉下了脸,道:“她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的什么人?”
段玉苦笑道:“我根本不认得她。”
王飞道:“但你却不惜为了她而得罪了僧王铁水。”
段玉叹道:“我根本也不知道那四个和尚是他的徒弟。”
王飞道:“四个和尚?”
段玉道:“也不知为了什么,铁水要他门下的四个和尚去找花夜来,当时我既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也不知道花夜来是女贼,只觉得这四个和尚凶得很。”
王飞道:“所以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打抱不平了。”
段玉红着脸,道:“我的确太鲁莽了些,但那四个和尚也实在太凶。”
顾道人叹了口气,道:“铁水本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他手下的徒弟当然也跟他差不多,但是你你什么事不好做,为什么偏偏要去管花夜来的闲事?”
卢九一直很注意地听着,此刻忽然道:“你可知道铁水是为了什么去找花夜来的?”段玉摇了摇头。
卢九换了条新丝巾,轻轻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他是为了我。”
段玉又怔住。
卢九道:“我有个儿子,叫卢子云。”
段玉道:“我听说过。”
卢九道:“哦,你一向在中原,怎么会听说过他?”
段玉讷讷的道:“因为家父告诉过我,说我一定会在宝珠山庄里遇见他,还叫我在他面前问候你老人家。”
他并没有说谎,却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其实段老爷子是叫他特别提防卢小云,因为到宝珠山庄去求亲的少年人中,只有两三个是他的劲敌,卢小云就是其中之一。
卢九却完全相信了他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次我就是要他到宝珠山庄去拜寿的。你想必也是为了这缘故,才到江南来?”
段玉道:“是。”
卢九道:“但他到了杭州之后,却突然间失踪了,”
段玉诧道:“失踪了?前辈怎么知道他失踪了呢?”
卢九道:“这次本是我陪他一起来的,因为我要来会铁水。可是四天之前,这孩子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他又咳嗽了几声,才接着道:“就在那天,有人看到他跟花夜来那女贼在一起。”
段玉道:“铁水叫人去找花夜来,为的就是要追问令郎的下落?”
卢九道:“不错。”
段玉说不出话来。
卢九忽又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顾道人?”
段玉道:“不是为了赌钱?”
卢九道:“除了赌钱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
段玉道:“什么原因?”
卢九道:“为了找你。”
段玉又一次怔住。
卢九道:“昨天我听说有个不明来历的少年人,帮着花夜来,将铁水的四个和尚全都打下了水,然后这少年就跟花夜来一起走了,下落不明。”
顾道人道:“所以你就来找我打听这少年的行踪来历?”
卢九道:“这一带地面上的事,还有谁比你更清楚的?”
顾道人道:“但你为什么一直投有开口呢?”
卢九笑了笑,道:“无论谁都知道,要来求你的人,好歹都得先陪你赌个痛快。”顾道人也笑了,道:“想不到我这赌鬼的名声,竟已传到赛云庄了。”
卢九凝视着段玉,轻轻地咳嗽着,道:“你刚才若没有跟我们赌钱,现在我只怕早已对你出手了,就因为赌钱时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所以,我才相信你是个很诚实的年轻人,所以我才相信你决不会说谎。”
段玉苦笑道:“想不到赌钱也有好处的。”他沉吟着,忽然又问道:“令郎是在四天之前就已失踪了的?”
卢九道:“不错。”
段玉道:“这四天来,前辈一直没有找到花夜来?”
卢九冷冷道:“她行踪本就一向很飘忽,否则又怎能活到现在。”
段玉道:“但昨天她却忽然出现了。”
卢九道:“就连我都从未想到,这女贼居然也敢去游湖。”
段玉叹道:“昨天我刚来,她就出现了,这倒实在巧得很。”
顾道人也叹了口气,道:“天下凑巧的事本就很多。”
王飞道:“也许这就叫无巧不成书。”
段玉道:“直到现在为止,卢公子还是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卢九默然道:“完全没有。”
段玉道:“所以这件事还是没有解决。”
卢九沉吟着,道:“但我却可替你去向铁水解释,因为我信任你,铁水却信任我。”他笑了笑,接着道:“这人在世上假如还有一个朋友,恐怕就是我了。”
段玉苦笑道:“只不过,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我总也不能置身事外的。”王飞立刻道:“不错,你至少应该替卢九爷找出花夜来这女贼来。”
段玉垂首道:“昨天晚上,我的确是跟她在一起的。”
王飞道:“在什么地方?”
段玉道:“在湖边一栋小房子里。”
王飞道:“现在你还能不能找到那地方?”
段玉道:“我可以去试试看。”
王飞跳起来,道:“我们现在就去。”
段玉忽又抬起头,道:“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卢大哥身上带着的?”
他说话的时候,已取出了那串珍珠和玉牌。
卢九动容道:“这是哪里来的?”
段玉道:“在一个花盆里。”
卢九皱眉道:“在花盆里?”
段玉红着脸,吞吞吐吐的,终于还是将昨夜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卢九每个字都听得很仔细,听完了长长叹了口气,忽然拍了拍段玉的肩,道:“你的确是个好孩子,不但敢说实话,而且勇于认错。我在你这种年纪时,就未必敢将这种事说出来。”他叹息着,又道:“现在我就算找到犬子,也不会再叫他到宝珠山庄去了。”段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卢九道:“因为他实在不如你;我若是朱二爷,也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你。”
这一带虽较荒僻,却更幽静。湖滨零星的建筑有一些很精致的小房子,绿瓦红墙,带着小小的庭园,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图画一样。
走过柳阴时,段玉忍不住道:“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乔三爷的。”
王飞道:“你见过乔三?”
段玉道:“若不是他的指点,我又怎么会找到顾道人那里去?”
顾道人道:“想不到他居然对你不错,这人脾气一向很古怪的。”
段玉苦笑道:“这点我倒也同意,本来他几乎要把我淹死的。”
顾道人笑道:“那也许只因为他知道铁水大师的脾气,先让你吃些苦头后,铁水大师看到你也跟他徒弟一样下过水,火气也许就会少些了。”
段玉道:“但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呢?”
顾道人微笑道:“这一带湖面上的事,他不知道的很少。”
王飞也笑道:“难道你从未听说过,西湖也有两条龙,一条是这老道,一条就是乔三。”顾道人大笑道:“龙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是两条地头蛇而已。”
卢九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咳嗽着,道:“你从那房子出来后,就遇见了乔三?”段玉道:“我还是走了一段路。”
卢九道:“走了多久?”
段玉沉吟着,道:“不太久。我出来的时候,天已亮了,走到这里,太阳还没有升起。”卢九道:“你走得快不快?”
段玉道:“也不快,那时那时我正想着心事。”
卢九道:“这样说来,那屋子离这里一定并不太远。”
段玉道:“好像是不太远。”
卢九道:“现在你不妨再想想心事,用早上那种速度,再沿着这条路走回去。”段玉点点头,他忽然发现这种老江湖做事,的确有些他比不上的地方。
于是他就又开始想心事了。
想什么呢?
他想得很多,想得很乱,后来竟不知不觉忽然想起了华华凤。
这大眼睛的小姑娘现在到哪里去了?
她在这件事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仔细想起来,她出现得很巧,好像一直在跟着段玉似的。
难道她也有什么目的?
但无论如何,她对段玉总算还不错,她甚至已经会为段玉吃醋了。
一个女人若已开始为男人吃醋,那就表示她对这男人至少并不厌恶。
想到这里,段玉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道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矮墙。
墙头上种着含羞草和蔷薇,沿着墙脚走过去,就可以看到一扇朱红的窄门,这当然是后门。
段玉也记不清是不是从这扇门走进去的,但却记得的确是从这道墙上跳出来的,他的赤脚还仿佛碰到了蔷薇的刺。
他在门外停下脚步,观望着。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那时他走得很匆忙,也没有再回到这里来的意思。
只不过在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人家并不多,这点他至少还很有把握。
卢九道:“就在这里?”
段玉沉吟着,道:“大概是的。”
卢九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段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迟疑了片刻,终于举手拍门。
无论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能就这样闯入别人家里去。
他也没有想到,里面居然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
开门的是个豆蔻年华的垂髫少女,穿着身月白轻衫,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杭州果然是个出美人的地方。
段玉正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谁知这少女既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他是来找谁的。她根本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就又转身走了进去。
这少女莫非就是花夜来的贴身丫鬟?莫非认得段玉?
但段玉却已记不得自己是不是见过她了,只好跟着她走进去。
门里面是个小小的花园,有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
段玉记得今天早上正是从这条小路走出来的,那时路上还有很冷的露水。现在他就算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至少已经有八九分了。现在他只希望花夜来还留在这里,等着他将东西送回来,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花夜来一直将他当做个老实人,老实人当然决不会占了别人这种便宜,就一去不回的。那少女的身形已消失在花丛中。
月季花和红蔷薇都开得正艳。
暮春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照在花上。这种天气,谁愿意关在屋子里?花夜来莫非正在园中赏花?
段玉走过去,怔住。
他没有看见花夜来,却看见了和尚!
花丛间绿草如茵,一个光头和尚,正大马金刀的趺坐在一个圆桌般大的蒲团上。他颧骨高耸,狮鼻海口,顾盼之间,凛凛有威,眉目间不怒时也带三分杀气,身上只披着件黑丝宽袍,敞开衣襟,赤着足,手里的金杯在太阳下闪闪的发着光。满园的春色都似已映在金杯上。
一个比开门的少女更美的女孩子,正跪在蒲团前,为他修剪着脚上的趾甲。这少女竟是完全赤裸着的。在月色下看来,她的皮肤比缎子还光滑,胸膛圆润坚挺,一双手柔美如春葱。这满园的春花,也比不上她一个人的颜色。
有人来了,她只抬起头来轻轻一瞥,就又垂下头,专心为她的主人修脚,脸上既没有羞涩之意,也并没有惊慌。
除了她的主人之外,别的人在她眼中,完全就像是死人一样。
段玉的脸已红了,也不知是该进的好,还是该退的好。
黑衫僧却已仰面而笑,大笑道:“老九,你来得正巧,我刚开了坛波斯来的葡萄酒,已经用井水镇得凉凉的,过来喝一杯如何?”
除了卢九外,别的人在他眼里,也完全和死人差不多。
卢九居然微笑着走过去,对这种情况,竟似也见惯了。
段玉、王飞、顾道人,三个人怔在那里,真有点哭笑不得。
顾道人叹了口气,悄悄道:“你说这里就是花夜来的居处?”
段玉苦笑着,点了点头。
顾道人道:“那么这僧王铁水却又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