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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的停顿,长久得仿如一生,最后终于他说出来了:“否则,流光就会死。”
流光?神澈愣了一下,许久许久,才在记忆里找到那个模糊的影子。
是的是的。那时候的月宫里,还有另一个少年。比扶南年长一些,是昀息祭司的大弟子。那个少年沉默温和,醉心于术法,从不来找她玩耍,记得她沉入湖底的时候,他已经十三岁,术法上有了相当的造诣。
“流光落到了那个妖精手里?”她有点明白了,却诧然“那你怎么好好的?”
这样的一句诘问,让扶南的身子猛然一震,几乎站不稳。
三年前那一夜后,为什么流光再也没回来而为什么,他还好好的活着?
“我是个懦弱的人”桫椤树的阴影投射在脸上,扶南的眼睛却在暗影里闪着光,喃喃自语“我害怕痛苦,畏惧死亡所以我屈服了。我背叛了师傅我先是失去了流光,然后、然后失去了你”
那一夜,他刚刚从南疆游荡回来,便和流光一起被红衣教主召入了神殿——接着,毫无预兆地,十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竟然联手对两位少年发起了伏击!
原来,剪除昀息的羽翼,便是他们对付祭司的第一步。
那是众寡悬殊的一战,两位甚至尚未真正掌握术法的孩子竭尽全力地反击,然而面对着的,却是教中元老院的十位长老,以及那个诡异的红衣女童。
最后最后如何呢?他望着天空的明月,忽然断断续续地低声苦笑起来。
那一次被擒后,他和流光遭受了种种酷刑,那个红衣女童拿放出阿澈作为条件引诱他,让他反戈暗算师傅——十七岁的他畏惧死亡,最终在那样的条件面前屈服了。
而流光却没有。
那一夜,他按照计划,前去引诱昀息踏入了陷阱,将下了龙血之毒的茶水递到他手中,看着师傅喝下去。他最后还亲身参与了十长老联手发动的袭击,亲眼看着那个红衣女童扼住了昀息的咽喉,恶狠狠地笑着,将祭司推下水底。
红莲幽狱轰然洞开,又瞬间关闭。
无数死灵在水下怒吼,兴奋地噬咬着一切坠入水中的东西。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幽暗水底关着的那个白衣女孩——那个多年未见的女孩正惊喜地抬起头,注视着顶上洞开的牢狱之门,以为自己将获得自由。
他呼喊着她的名字,想去拉她出来——然而在手指接触到圣湖水面时,他却惊怖于那些暴烈的恶灵,迟疑了只是一瞬,随着昀息祭司的坠落,幽狱密室的门轰然关闭。
“我给了你机会,”那个红衣女童看着发呆的他,讥诮地对着他冷笑“是你临阵退缩,可别怪我真没用啊。”
那个黑夜里,所有的血腥和杀戮都过去后,面对着空无一物的湖面和高空的冷月,十七岁的他颓然坐倒,看着染了师傅鲜血的双手,忽然发出了困兽般的低吼,泪流满面——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为心里的信条被践踏和粉碎,也为那些接二连三一个个离开他的人。
曾经心高气傲的他,在那个夜里,遭遇了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刻,所有的自信和尊严被碾为粉碎。他已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第二天他被驱逐出了月宫,孑然一身离开了灵鹫山。
教众都诧异一贯手段严酷的天籁教主为何对他网开一面,却不知在那个红衣女童眼里,这个懦弱无能的少年已然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废物——眼睁睁地看着在意的人身在炼狱,却不敢伸出手去,这样的人,还能做什么呢?
何况,流光还被扣留在月宫神殿里,他又敢如何。
三年前那一夜后,流光再也没回来而他,却还好好的活着。
神澈那样的一句问话,引发了心中的剧痛,让他几乎站不住地从树上坠落。
“那时候,我也一直对自己说,我之所以背叛师傅,只是为了救你”扶南顿了顿,冷笑起来,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不,并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阿澈,我很怕死所以我屈服了。”
“就如我十岁那年看着你被关入红莲幽狱、却不敢跳出来反抗师傅一样。我一直对自己说那是为了救你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罢了。”站在桫椤树上,凝望着七月半的满月,扶南低声叹息:“所以,到最后那一刻,我依然没有勇气,去将你从红莲幽狱中拉出来。”
他低下头,不敢看屋檐上那个佝偻着背站着的畸形女孩:“我实在是一个懦夫。”
“好了不说这些。”神澈没有说话,半晌忽然微笑起来,轻轻一跃,从屋檐上落到了桫椤树梢,望着扶南“我有东西送给你。”
“什么?”扶南被她的乍惊乍喜弄得有点胡涂——然而,他很快就被她再度震惊了。
“这、这是!”望着神澈手里托起的东西,他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个银色的额环,交织着曼珠沙华的花纹,刻着精细繁复的咒语,精美绝伦——在额环的正中,镶嵌着一枚火红色的宝石,在月光下光芒四射。
这,分明是教中三宝之一的“月魄”!
“最后那一刹,我从昀息身上扯下了这个——没有它,谁都当不了祭司!”神澈得意地笑了起来,在扶南失神的刹那踮起了脚,将额环轻轻戴上了他的额头“你看,我回来当教主了——你就当我的祭司,好不好?”
宝石额环一戴上额头,强烈的灵力汹涌而来,瞬间让他的精神恍惚。
“不不行。”扶南踉跄了一下,用剑支着身体,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推那道额环,反抗着“不能要戴了就会、就会”
他的神智有些涣散,但竭尽全力,终于扯下那道额环,扔到地上。
“为什么不要!”仿佛受到了刺激,神澈眼神陡然尖锐起来,厉声尖叫,推搡着这个反抗自己的少年“我已经不要你去杀人了,现在只要你当祭司,为什么还不听!你不听话,就是对我不好对我不好,我就杀了你!”
扶南勉力抬头看着她,片刻前那种澄澈欢喜的目光已然消失,换上的是阴郁疯狂,宛如他迟疑了一下,在记忆里搜寻着。而眼前浮现的,却是三年前昀息师傅坠入地牢那一瞬间,那个红衣女童疯狂的笑靥。
“我不当祭司。”他平静下来,靠在桫椤树上,闭目凝神,淡淡回答。
“为什么!”不用看,他也感觉出那支白骨之剑对准了他的咽喉。
“当了祭司,就会变成不死不活的怪物我不要那种生活。”他嘴角浮出一个悲哀的微笑,摇了摇头“何况,阿澈,你还在额环上下了傀儡术!你、你居然想通过傀儡虫来操纵我么?”
他摊开手,手心赫然有一枚透明的东西在微微扭动。
话已然说到这份上,决裂,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
“”神澈沉默了一下,忽地笑了,细声“嘻,你倒是很聪明。我和你周旋了那么久,软硬你都不吃啊可真是难对付呢。”
那样的语气,让闭目养神的扶南浑身一震,瞬地睁开眼来!
——不,不对完全不对!这不是阿澈的语气!那是谁在说话?
睁开眼,立刻对上了白衣少女的视线。
而那一双眼睛也是完全陌生的,充满了轻蔑和怨毒,竟似沉积了数百年。
“你是谁?你不是阿澈!”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多想便反手拔剑,却不知该刺向何处。
牙牙在一旁探头探脑已然看了许久,仿佛一直对这个不速之客怀有很深的敌意,一反常态没有上去对着神澈多嘴多舌。此刻,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刹那,忽然,传来嘎地一声尖叫,黑影闪电般飞来。
“该死!”神澈尖叫了一声,出手如电。只听嘎地惨叫,乌鸦从她背后飞了开去。
然而,她背后的衣服,却也被牙牙用尖利的喙子一下啄开!
“啊?!”扶南失声惊呼,看着神澈背上的东西。
暗夜里,大片衣衫被撕开后露出了背后雪白的肌肤,然而神澈那一头漆黑的发丝后,居然有一点幽然的碧光缓缓亮起,对着他桀桀冷笑——
那里,神澈光洁的背上,赫然骑坐着一个婴儿!
那个婴儿只有一尺多高,蜷曲着枯萎的身体,骑在神澈后背,鸡爪似地小手抓着神澈的颈椎和后脑,牢牢吸附在背上!
那样小的孩子,被盖在长发底下,看上去也不大凸显——难怪方才阿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犯了佝偻病的畸形人。
“嘎——嘎——”牙牙吃痛,绕着树不停旋转,发出长短不一的惨叫。
乌鸦向来对着灾祸有着惊人的直觉,此刻已然认定了这个不祥的目标,对着狂叫起来。
那个骑在背上的女婴抬起头,对着他一笑,独眼里发出幽冷的光——那种眼光让扶南心底一阵阵发寒。这这算是什么东西?翻遍了教中术法典籍,也未曾看过有这样吸附在人身上,通过脊椎和脑部来控制人的术法!